残念终于开口说话,“我要在这里等人。”
“那你留下继续等,不过我不陪你了。”
小松鼠想得简单,他等他的,又没什么关系。
凌霜眸子一颤,李衍死时留下一道如此强大的残念,就是为了等余负冰回来,岂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不行!”玄鳞先声拒绝,“不管它是什么,都不能留!”
凌霜冷笑:“你说得轻巧,残念非人非鬼非妖,只是一段虚无缥缈的执念,杀不死,至少在了却心愿之前是杀不死的。”
“他只会等候,又出不去鬼市,不会碍着你们的事。”李木叶恳求道。
“恐怕我再从这里离开,就要变成一只傻松鼠了,为了防止你们背信弃诺,我要你向上苍起誓,你一定会救我爹。”
“好,我起誓。”凌霜三指并拢,在鬼市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指月为誓,发下了最怨毒的誓言。
“倘或我凌霜没有救李衍,便叫我永不得归天,身死魂消!”
沉沉夜色下那一轮明月高悬,一道闷雷乍然响彻天际。
李木叶松了一口气,牵上了凌霜的手,高高举起来,鬼市那些流光溢彩小妖精像海底发光的浮游一样游弋簇拥着他们。
凌霜不解,“神器认主,没有信物,只是这样它就是我的了?”
“阿爹的鬼市不是什么神器,只是在罪渊与人间之间开辟了一处异界,给我留了一个可以暂驻的地方,这里是它们这些小妖精的地盘,只要它们不反对,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凌霜难得惊愕,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你小子跟我耍了心眼?”
“这怎么能叫耍心眼?凌霜姐姐,你们无非想要一条通往罪渊的路,以前这条路走不通,如今路就在这里了。”
凌霜瞥了眼残念,“打过他才有路不是吗?没想到被你摆了一道。”
李木叶扬唇笑道:“凌霜姐姐法力高强,怎么会输给区区一道残念。在此祝二位盟约胜似常青树,万古不朽。”
这岂不是在祝愿他们永不能得偿所愿?凌霜愤怒之余还有些莫名感怀,这小子原来那么驽钝,竟然有了心眼,还会耍这样的嘴皮子,不容易。
玄鳞一手拎起他,冷声道:“看你早晚会失去灵智法力变成傻子的份儿上,我不杀你,滚!”
李木叶背后渗出的血迹蜿蜿蜒蜒淌成黑色的溪流,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相辞。
离开鬼市后,他依然没有去治他的伤,而是任由血液横流,他甚至找了一片山林中的湖泽,躺在大泽中,感受生命的逝去。
他不是想寻死,他没有太多时间了,只是想再去问一问,他爹来生在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至少,不要绝望,不要寻死。
轮回井不似昔年模样,浮虫化身的谢东流拿着一面镜子窥探尘世往来。
“我想见见我爹的后世。”
谢东流和他说:“代价呢?”
这一去,李木叶换走了千年的妖丹,彻底变成了一只松鼠。
在湖泽中醒来,茫然无措,舔舐伤口,四处游荡……
这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仿佛隔雾观花。
他也许遇到过他爹的转世,也许没有遇到,他认不出来,渐渐也忘了自己是谁。
仿佛身置梦中,犹记春日巢木呢喃燕,盛夏圆圆碎碎打荷雨,年年岁岁相似,流年逝水;唯有冷秋月高悬,寒冬雪纷飞,凝涩迟滞,光阴缓缓。
可变成了一只松鼠,三两下被哄骗得什么都交出去了,越来越笨,越来越傻,最后的最后,记忆里是一群野兽精怪围着想要吃掉它,它被凌霜救下,送入鬼市,然后由一双冰冷的手送给了另一个少年。
而代价,就是它必须听凌霜的话。背叛,不自知的背叛,作为遇到李不寻的代价。
生命这条路途的起点和终点是一样的,起码对李木叶来说一定是这样的,他的起点是辛羿,百转千回,又成了李不寻的孩子。
苏春稠只看到了这里,李木叶的记忆只到这里。她不知道那只笨笨的松鼠想了多少办法才让她在今天看到了这些,更不会知道这个孩子后来吃了多少苦头。
他有意无意将那些真真饱经苦痛的时光淡成轻烟,直到这个小笨瓜满身伤痕在鬼市被送给了李不寻,直到础州油菜花还没有盛开春三月的榕树下,他听从凌霜的话,从命运的起点走到了命运的终点。
哪怕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场重逢他等候了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