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谁持账火照玉门(2 / 2)

柳七娘倒抽口凉气,伸手去捂老卒的嘴——石桌旁围了二十多号人,有扛货的胡商,有编筐的汉妇,若消息走漏......

\"无妨。\"周稚按住她的手,\"真账不该藏着。\"她从匣底摸出个陶瓶,往丝绸上抹了层碱水,\"阿叔的图是真的,可这上面缺了最要紧的——\"话音未落,丝绸上渐渐显出几行淡红小字:\"丙戌年秋,阴馆谷道设暗栈,存胶二十车。\"

老卒眼眶瞬间泛红:\"这是我当年......\"

\"是您偷偷拓在树皮上的,后来用茶水浸过,藏在灶台砖缝里。\"周稚将丝绸轻轻卷进桐木匣,\"火政塾的密法,碱水显影,专破这种'茶遮墨'的旧招。\"她盖上匣盖时,指甲在匣底划了道极浅的痕——这是与李息约定的暗记,用碱水熏过会显\"稚\"字。

\"赵将军。\"周稚转身看向还攥着铁尺的赵弘,\"明早有商队去雁门,麻烦您派两个可靠的弟兄,把这匣子塞进商队的盐包最底下。\"

赵弘的铁尺\"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瞥见匣底那道浅痕,突然想起三日前周稚教守军刻官印暗纹时说的话:\"真账要见光,密信要钻缝。\"他抹了把脸,粗声应道:\"我让小六子带两个老兵,商队里有咱们账政军安插的'算手',专管核货单的。\"

月过中天时,李息的账房烛火仍亮着。

他捏着铜镊子,将桐木匣搁在熏着碱烟的陶瓮上。

半柱香后,匣底果然浮出个淡红的\"稚\"字——是周稚用赤驼血混松烟写的,只有碱烟能催显。

他抄起案头的鸡毛信,往火盆里一凑,信纸上立刻显出周稚的小楷:\"阴馆谷道有胶栈,速报军师。\"

陈子元正在翻《西域账盟新约》,听见帐外马蹄声,头也不抬:\"是李息?\"

\"军师。\"李息掀帘而入,信笺还带着火盆的余温,\"周稚从玉门关传来密报,残董余孽在阴馆谷道藏了赤驼胶栈。\"

案上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

陈子元的指尖在舆图上停了三息,突然抓起朱笔,在阴馆谷道处画了个圈:\"赤驼胶制弓,乌桓人缺的就是良弓。

残董联乌桓,袁党联乌桓,他们要的不是弓,是......\"他顿住,抬眼看向帐外——公孙续的玄甲还挂在辕门的矛尖上,甲叶间塞的干草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传公孙续。\"

公孙续进来时,靴底还沾着白天踩的沙。

他单膝跪地,玄甲上的缺角玉玦撞在青砖上,\"先生。\"

\"你父当年在幽州,用'白马义从'的血盟聚人心。\"陈子元走到他面前,\"如今我要你用账盟——用真账、明账、百姓都看得懂的账,去聚幽燕的人心。

你父旧部还有三千散在代郡、上谷,可愿以账为旗,重聚?\"

公孙续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日在关前,看见老卒攥着残图的手,想起柳七娘教小娃认账时眼里的光——那不是他父亲当年在易水河畔,望着白马义从饮血盟誓时的光,却更烫,更沉。

\"若能以信代血,续愿为前驱。\"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只是......\"

\"缺粮?

缺人?\"陈子元从案底抽出卷帛书,\"这是河西粮商的新账册,他们愿以七成粮价供幽燕;这是火政塾新印的《百姓算经》,你带三千册去,每教十人认账,便多十双眼睛看贼。\"他提笔在帛书上写了个\"元\"字印,\"檄文我已拟好,不称'讨贼',只说:'凡记真账者,皆为同袍。

'\"

公孙续接过檄文时,指尖触到帛书上的字——不是刀刻的冷硬,是墨写的温软。

他突然想起幽州草甸上的秋草,被马蹄踏碎后,第二年春天又会冒出新芽。

玉门关外的风沙是后半夜起的。

柳七娘裹紧粗布斗篷,往篝火里添了把红柳枝。

火星子窜起来,照亮围坐的百姓:有攥着木刻账符的胡商,有举着契纸的汉妇,还有几个小娃趴在她膝头,跟着念《账政十诫》:\"一诫改账,二诫藏账......\"

赵弘立在城头,望着关前的篝火群,突然听见西边传来驼铃响。

他眯眼望去,沙丘上蜿蜒着数点火光——不是马队,是举着火把的人群。

最前面的老者扛着块木牌,被风吹得翻过来,隐约可见\"归民算典\"四个字。

\"将军!\"探马从城下跑上来,\"是敦煌、酒泉的百姓,自发护送新印的《算典》去西域!

他们说......\"探马喘了口气,\"说要让西域的胡商也知道,汉家的账,比刀枪还硬。\"

赵弘的手搭在箭楼的垛口上。

他想起三日前还嫌关前像账房,此刻却觉得那些挤成一团的百姓,比他当年守的任何军关都结实。

他解下腰间的铁尺,重重拍在垛口上:\"开城门!

点烽火——不为军情,为账行!\"

守卒们面面相觑。有个新兵小声问:\"烽火台不是只点军情吗?\"

\"点!\"赵弘吼道,\"让玉门关外的沙暴都知道,汉家的账火,烧不熄!\"

第一支烽火窜上夜空时,陈子元正翻开新到的《归民算典》样本。

封面是稚拙的毛笔字,墨迹未干:\"谁持账火照玉门?

我。\"他指尖抚过\"我\"字的最后一捺,听见帐外传来公孙续的脚步声——那是玄甲与青砖相碰的闷响,混着未褪尽的沙粒声。

\"公孙将军。\"陈子元合上册子,\"明日卯时,随我去账政堂。

有些话......要关起门来说。\"

帐外的风卷着沙粒,扑在窗纸上。

陈子元望着案头的舆图,阴馆谷道的红圈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想起公孙续方才叩首时,玄甲下露出的半片狼头刺青——那是幽州旧部的标记,与乌桓图腾有几分相似。

\"袁绍旧部勾结乌桓,非为......\"他低声念了半句,又住了口。

烛火在他眼底晃了晃,将未说完的话吞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