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学生宣誓仪式,领誓人是付嘉言——老师大概觉得,他的声音更慷慨激昂,具有鼓舞作用一些。
所有高三学生起立,同时宣誓,声音贯穿整个礼堂。
我以青春的名义起誓,在最后的一百天,以绝不言败之志,以挑战自我之勇,踏破书山,横渡学海……
付嘉言的确很适合这个角色。
他本身皮肤白,但五官生得立体,不显柔弱,个儿高,腰杆又挺得笔直,右手握拳,压沉嗓音,气场一下子开了。
站在台下,让人不由自主地仰望他,凝视他。
陈毓颖小声说:“你不觉得吗?付嘉言身上越来越有那种……”
她一下子形容不出来。
谢蔲说:“正气凛然?”
“哎,差不多。就会让我联想到电视里拍的少年将军,银盔,红缨枪,披甲执锐,意气风发,特帅。”
谢蔲又看了眼付嘉言,自他父亲去世,他的确有所变化,但又难以用语言具体描述。
成长往往需要一个契机。可能,那段独处的日子里,他观照内心深处,想明白了什么。
结束后,谢蔲去后排找吴亚蓉。
吴亚蓉沉默着往外走,谢蔻跟着她走在校园里,吴亚蓉停下脚步,问:“蔻蔻,你是不是挺记恨妈妈的?”
谢蔻说:“妈,我不是白眼狼,您为我付出的,我看得到,与其说记恨,不如说埋怨。”
母女是世上最难断掉的缘分,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她怎么能恨?
“我前半生有太多遗憾,我不想你也尝这样的苦,而且,一个人只有自己强大了,别人才看得起你,你没出社会,你不能体会。”
吴亚蓉定定地看着她,“父母是什么?是在你前头,走过无数路,摸清、扫除障碍,但不能替你走。所以对你严格要求。”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
吴亚蓉说:“即使到现在,我依然不后悔我的做法。将来你会感谢我的。”
谢蔻心里凝着一团郁气,纠结缠绕,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又听吴亚蓉说:“当然,妈妈也不需要你对我感恩戴德,无论你恨也好,爱也好,只要你足够优秀,我觉得都是值得的。”
泪水终于失控,从眼眶滑落,谢蔻胡乱抹了把,说:“人的一生一定要符合世俗标准的优秀,才算‘值得’吗?您不累吗?”
铆足劲,力争上游,不累吗?
工作已经够辛苦,还要顾她,不累吗?
“比起累,更可怕的是你付出了那么多,得不到回报。同样是医生,多少人大老远跑来,挂我的专家号,你爸呢,一直庸碌无为,得过且过。”
吴亚蓉从包里抽出纸,替她擦去眼泪,“今天你站在台上,将来的高考场上,你发出的耀眼光芒,都是你的努力换来的。不值吗?”
不值吗?
谢蔻直到第二天,还在想这个问题。
倒计时的时间,已经跳到了两位数。
但日子过得没有变化,昨天的誓师大会,像梦里的情节,醒来仍要投入到题海之中。
——看吧,所有的豪言壮志,都要归于面前的一杆笔,一纸试题。
唐宸晨忽然捧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走到讲台上,说:“我和周老师商量了下,决定搞一个‘情绪回收站’活动,大家可以把负面情绪写在纸上,投到盒中。希望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此举顿时引起大家的窃窃私语。
下课后,大家纷纷往里投着纸条。
反正是匿名,盒子开的口很小,又密封着,相当于是有进无出。不知不觉,盒子顿时承载了不少大家的情绪垃圾。
陈毓颖也撕了张纸片,唰唰写上,叠成小块,投进去。
她是有话就要倾倒的人,可不是所有心情都能与人吐露,她和谢蔻说,唐宸晨怎么这么有人文关怀,这个想法真是绝妙,连任三年班长,不是无缘无故的。
下了晚自习,大家陆续收拾书包回家。
谢蔻迟疑两秒,还是将揉在手心里的纸块扔进去。
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尽数倾付之上,这么一丢,果然轻松了些。
“付嘉言,你还不走吗?”
谢蔻回头看了一眼,看付嘉言还在埋头写题,他说:“没事,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我来熄灯。”
钟表的时针走过十。教室已经没人了。
付嘉言放下笔,再三确认,走到“情绪回收站”前。
昨天晚自习,他找到唐宸晨,提出这个想法,后者觉得不错,当即找周兆顺商量。
唐宸晨行动也快,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外面用彩纸裹着,正面写着“情绪回收”四个字。除了投入处,再没有其他口子。
付嘉言只能晃着盒子,把里面的都倒出来,倒不出来的,想其他办法扒拉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倒空。
他蹲在地上,又把那些纸条拆开看,飞快扫一眼,不是,叠好重新放进去。
腿都蹲麻了,才看到谢蔻的。
看人隐私是不对。他也在心里唾弃自己,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昨天,她比众人晚回到教室,她埋着头,咬着下唇,眼角泛着点点红,显然是哭过。陈毓颖问了她什么,她也只是摇头。
如果他直接问,她肯定不会说,最有可能,是拿一句“没什么”来应付他。
纸条上只写着简单的一句话:
她对我的爱,磋磨成粉末,让我就水服下,我却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