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付嘉言赶过来,看到她第一句话是:“你也太惨了吧,一个人吊水。”
谢蔲没力气跟他顶嘴,眼皮子掀了掀,睃他一眼,又垂了回去。
付嘉言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从口袋里掏出几包徐福记的什锦味软糖,另一边,还有巧克力,花生糖。
付雯娜提前买的年货,他出门顺手抓了两把在兜里。柴诗茜说他是蝗虫过境。
他问:“能吃吗?”
谢蔲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她伸手想拿,他说:“想要什么?我帮你拆。”
她看了看,说:“软糖吧,谢谢。”
他撕开,放到她左手边的扶手边,好让她方便拿。
“很严重吗?”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唇也是,没了血色,因为缺水,有些起皮,让人看得揪心。
——也没有别人,此时此刻,只有他在心疼而已。
“还好,就是有些腹泻,胃痛。”
谢蔲主要还是困、累,昨天的聚会太消耗精力,又没有得到及时的休息。
“那你要不要睡一下?”
谢蔲摇了摇头。
付嘉言没照顾病人的经验,猜不到她的需求,她又是有事不张口的性格,一时无言。
就目前而言,两个人绝对不是,待在一起无所事事,没有共同话题,还相处自然的关系。
付嘉言偶尔看一下她的输液瓶还剩多少,又去看隔壁的小孩趴在妈妈腿上酣睡,又回复手机上的消息。
反正……挺尴尬的。
手边搁着他拆开的什锦糖。
他怀里还抱着一堆。
小时候,爷爷奶奶最爱用糖哄她,因为吴亚蓉不让她吃太多,担心生蛀牙,可她又爱吃。
有一次发烧,她迷迷糊糊地在喊“妈妈”,奶奶也是拆了一包这样的糖,喂给她,哄她说妈妈在,妈妈在。
她没烧糊涂,她知道,妈妈不在。
谢蔲想起曾看史铁生的《病隙碎笔》,里面有这样一段:
生而为人,终难免苦弱无助,你便是多么英勇无敌,多么厚学博闻,多么风流倜傥,世界还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打车来医院,找挂号口,排队,缴费,再到看到针头刺入皮肤,她深深感觉到了这种无助。
她以为到最后,仍会是孑然一人。
可付嘉言的出现,就像这包软糖对生病的她的意义。
没有治病疗效,只是心理安慰,安慰孤伶伶的心,安慰发苦的口。
可是,为什么呢?
谢蔲默默吃完了一包,把塑料包装攥在手里,轻声问旁边的付嘉言:“你为什么专程过来看我?”
“啊?”付嘉言坚持贯彻他的嘴硬要面子原则,“没作业本我怎么听课?”
她懒得揭穿他,即使真是她错拿,他找别人借不就好了。
何必要问。
输液瓶快见底了,付嘉言去替她叫护士。
护士换了一瓶,看了看单子,说:“你吊完这一瓶就没了。”
谢蔲“嗯”了声。
护士走后,付嘉言见她窝在那里,小小一团,膝盖上倒扣着病历本,心中突然一阵酸涩。
“你怎么一个人来吊水?”
谢蔲淡淡地说:“我妈出差,我爸不在。”
“好像听陈毓颖说过,你爸妈是医生。”
“对,他们一个在急诊,一个在妇产科,都很忙。”
他问:“是在这家医院吗?”
谢蔲阖了阖眸,小幅度地摇头,也许是生病的缘故,真心话脱口而出:“不是,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生病了。”
付嘉言失语。
她的私事,他不好追问,免得招她生气,说:“外面有粥铺,待会去吃点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外面有?”
付嘉言知无不言:“我爸以前受伤,在这里住院,我来陪过他一段时间。”
难怪,他这么轻车熟路的。
谢蔲说:“那个时候,你应该也不大吧,你怕吗?”
“怕啊。刀在他后背划了这么长一个口子,”他比划着,“都不能躺,得趴着,但我也不能说我怕,怕他心里愧疚。”
“我也是。”
不能跟父母哭着说她想他们,让他们多陪陪她。
付嘉言默了默,笑着说:“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找陈毓颖啊,或者找柴诗茜,她跟我姑姑一样,乐于助人。”
找我也行,这话他在心里默念,没说出口。
他无法跟她合理解释他对她的关心。
喜欢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东西,哪怕放在胸口的正中央,日夜以观,哪怕咀嚼了千百遍,变形了,破碎了,不成调了,也说不出口。
他以前不懂,喜欢原来总是三缄其口的。
吊完水,谢蔲好了点,就是还有些没气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几天还要吃药、吊水。
他们去了付嘉言所说的粥铺,谢蔲能吃的也就是一份,怎么熬也不会太难吃,或者太好吃的白粥。
她掏钱请他吃了一份肠粉、一屉蒸饺。
不接受的话,谢蔲会跟他坚持到底,他故意说,他白蹭了一顿饭,这趟来得挺值的。
吃完午饭,一走出去,风将将刚身体产生的热量吹散。
付嘉言拖着步子走在谢蔲后面,冬风无情,像能吹倒她,他一度想去扶,手连伸出去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手指头动了动。
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犹豫未决,谨小慎微。
又是什么叫,喜欢是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