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蔲回到家,谢昌成就在沙发上坐着,电视机播着午间新闻。
他问说:“你一上午不在家,去哪儿了?”
无须谢蔲回答,目光一落,便看到她手里印着医院名字的药品袋,“生病了?”
“嗯,胃不舒服。”
谢蔲犹豫再三,还是说:“爸爸,你别告诉妈妈,行吗?”
谢昌成注视了她一会儿。
扪心自问,这十几年,他对女儿的确疏于照顾,否则,怎么会对她的变化毫无感知?竹子逢春雨,一夜之间就这样大了。
可别家的女儿,受了委屈,都是第一时间向妈妈诉苦,她偏偏想隐瞒。
“蔻蔻,是妈妈平时管你太严,让你不舒服了吗?”
谢蔲抠着手指,“不是的,我不想让妈妈出差还要担心我。”
话是真话,又有几分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知道该说她懂事好,还是替她不平。
谢昌成早跟吴亚蓉提过,女孩子,开心健康就好,不要约束那么多,被对方逐字逐句反驳。
“行,我不告诉你妈妈。”他摆一摆手,“胃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
吴亚蓉周日下午回家,谢蔲强撑着坐车去补习。
下了公交车,向四周一环顾,疲惫似一种不知名的黏液,从脚淹没到头顶,能看见周围,却觉得无法喘息。
就这么突然地,没有任何理由地,她不想去了。
火车不允许脱轨,还不允许她任性一回么。
谢蔲进了一家甜品店,她想,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便点了一份提拉米苏。
它有个流传很广的寓意,说是“带我走”,可是,没人能把她带走。
她这两天吃不太下东西,花了一个下午,才将它吃完。
冬季天黑得早,尚且六点,城市已是华灯初上。
谢蔲背着书包,路灯下,她的影子又黑又模糊,像匍匐着的困兽。
吴亚蓉做好了饭菜,在家等她。
出差三天,吴亚蓉还抽空给她买了过年的新衣服,红色的羽绒服,带毛领,很喜庆,她让她穿上试试。
“很好看,适合白皮肤,也不显矮。”
吴亚蓉拉着谢蔲看了一圈,“鹅绒的,暖和吗?”
谢蔲点点头。
就是这样,时不时的辞严令色,时不时的关心体贴,她永远无法恨吴亚蓉,无法恨她的妈妈。
她甚至为今天,翘掉杨道跃的课而愧疚。
补习结束,一转眼到了除夕。
谢家夫妻二人带谢蔲回爷爷奶奶家吃团年饭。
奶奶给谢蔲塞了厚厚的红包,笑眯眯地说:“蔻蔻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啊。”
她的手黑黑瘦瘦,老年斑星星点点,还有几条凸起的青筋,似地表盘虬的树根,摩挲谢蔲的手时,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厚茧。
“我会的奶奶,以后还要带你们享福呢。”
“你以后肯定比你爸有出息。”
谢昌成说:“妈,您带上我干吗?”
大过年的,不说不吉利话,也不能伤和气,奶奶“哼”了声,没说他。
一年当中,只在正月这几天,小孩子说错话,做错事,不会被家长打骂;大人之间,再有嫌隙,面子上,也要粉饰太平。
吴亚蓉和奶奶之间多年的龃龉,也像不曾存在。
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剥柚子、嗑瓜子唠家常。
奶奶抓了把各种糖果,招呼谢蔲吃,吴亚蓉看了一眼,没作声。
“谢谢奶奶。”
谢蔲下意识拿了包徐福记的什锦糖,她咬着糖,掏出手机,在想,该不该给付嘉言发句新年祝福。
一点开企鹅软件,就看到付嘉言邀请她进群。
她点了同意。
群里都是认识的人。
柴诗茜、冯睿、陈毓颖。加上她,一共五个人。
付嘉言接连丢了七个红包,每个红包都标上一个字,组合起来,就是“祝大家新年快乐”。
柴诗茜:@IronMan,付老板,这么财大气粗啊,发这么多。
付嘉言:小意思小意思,还有人没领吗?
付嘉言:@全体成员
群发红包这件事,可以理解为白嫖,也可以当作接受祝福,并将祝福传递出去。
所以谢蔲也发了一个,说“新年快乐”。省去了给付嘉言私发,还要想开场白和结束语。
付嘉言:@谢蔲,就差你没领了。
谢蔲逐个点开,付嘉言的确发得不少,每个红包都是100块钱。她拿了四个运气王,加起来拿了三百多。她不禁咋舌。
糖咀嚼碎了,甜味弥漫在唇齿间。
是草莓味的。
吴亚蓉说:“蔻蔻,长辈都在呢,不要光顾着玩手机。”
“哦,好。”
谢蔲匆匆留下一句谢谢,便合上手机。
那之后,无论别人怎么发红包,无论付嘉言退出重进多少次,谢蔲都没了声响。
今年春节,付嘉言依旧在付雯娜家过。
付辉平在外省出任务,拨视频电话回来时,他人还在外面,和同事吃饭,有椰汁有鸡鸭鱼,充当一顿简陋的团年饭。
厨房里熬着一大锅卤味,为明后天而备,到时付雯娜家会来许多客人。
卤入味了,不用其他调料,已经足够香。柴诗茜闻得嘴馋不已,偷来几只卤好的鸡爪,还要拉付嘉言当同伙,分他一只。
“老盯着手机看,能盯出花来吗?”
付嘉言嫌弃她的手脏,不要。
“爱要不要,我自己吃。”
柴诗茜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又说:“有钱干吗发群里?你妹妹就在你眼前。”
“你比我有钱,还用我发?”说着,付嘉言又看了眼手机。
柴诗茜敏锐地察觉到了,“等人给你发消息啊?”
“是啊,”付嘉言随口胡诌,“有人说欠我人情,等着她还呢。”
他朋友多,她不是个个都认识,也懒得问是谁了,说:“你居然畏首畏尾的,依你的直男性子,不是早就找上门了嘛。”
换做别人,他的确主动发信息了。
付嘉言两根手指转了圈手机,收进兜里,打定主意,今晚都不要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