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沙漏(28)(2 / 2)

空相沙漏[刑侦] 初禾二 4809 字 5个月前

视频的最后,他认定在这个视频被发现的时候,隋星已经被他杀死,他没有了可以道歉的对象,于是向隋星的父母鞠躬,“对不起,我夺去了你们的女儿。”

播放结束,画面静止不动,隋星盯着显示屏,许久才叹气。她伸出手,碰了碰画面,里面的萧竞再也不会回应她。

她自言自语道:“但是我看到这个视频了,萧医生,我还活着。”

萧竞的不少物品被带回市局,进行进一步分析,海姝已经初步完成了对桑切斯保镖们的审问。

他们口中的桑切斯和警方早前了解到的截然不同,他是个偏执而有崇尚暴力的人,在A国和G国期间身上就背着命案,只是他很谨慎,总是能够从警方的调查中全身而退。

保镖承认,桑切斯授意他们杀死周飞航,直升机坠落也是他们的手笔。不久前桑切斯得到消息,高明雀还藏有一名手下,可能会有所行动,这名手下就是萧竞。

萧竞带走隋星,桑切斯决定将计就计,将两人一同杀死在老厂房里。

萧竞不堪一击,隋星也行动不便,但关键时刻,警方赶到了。

海姝问:“桑切斯现在在哪里?”

保镖笑了声,“不知道,你放我出去,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找到他。”

海姝现在当然不可能放人,这次虽然让桑切斯跑了,但警方手头的线索和证据也多了,有了充足的追缉理由。

海姝回到办公室,隋星正捧着咖啡出神,海姝问:“好些了吗?”

隋星拍拍脸,“来,我跟你说萧竞最后和我说的话。”

海姝看着她的黑眼圈,“你还是先休息一下。”

隋星疲惫却很坚定,“还是让我忙一点儿吧,忙一点儿,才不用去想那些抓不住的人和事。”

回忆在废弃工厂和萧竞最后的相处,对隋星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时萧竞是想要杀了她的,也是知道她一定会死,才会对她畅所欲言。

海姝几度觉得隋星会撑不住,但隋星平静得让人痛心,好似一切的悲痛和后怕都已经平复了。然而她不经意间颤抖的尾音和额角落下的冷汗还是出卖了她。

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法则,海姝没有说破,而是顺着她的节奏,一起梳理萧竞透露的线索。

“桑切斯帮了高明雀,曾经高明雀是桑切斯的附庸,而不是我们最早以为的竞争关系。”海姝在白板上划线,“二十年前,在碗渡街养牛场案发生之前,桑切斯就在杞云市了,他接触黄雨嘉,或者黄战勇的时间还要提前。”

海姝抱起胳膊,蹙眉思索,“黄雨嘉妈妈带她跳海,她其实不是幸运地没有死,然后被桑切斯所救,而是桑切斯早就有救她的意图,所以她才没有死。”

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人物,那就是黄战勇。海姝暂时沉默下来。

隋星看似已经整理好情绪,其实不然,她用了很多力气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这已经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精力,这一刻,她不大能跟上海姝,见海姝不说话,她愣了会儿,问:“怎么了?”

海姝立即拿起笔,在黄战勇的名字上点了点,“黄战勇是在律师的建议下才承认杀死厂长王长意,卷宗记录里,他的反应有些古怪,他好像想明白了人是谁杀的,但他不肯透露任何信息,你有没想到谁?”

隋星说:“广永国?”

海姝点点头,“知情,但因为对某人的忌惮、信任,各种复杂情绪反应在他们的选择里。桑切斯救黄雨嘉,也许除了看出黄雨嘉能够为自己所用,还因为他和黄战勇的隐秘关系。”

海姝思路越发清晰,就像在短暂的激荡后,浪涛沉落了下来。黄战勇有杀人的意图,这毋庸置疑,但是也许他良心尚存,也许对地痞流氓不那么信任,这导致他一直举棋不定。而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这个人就是桑切斯。

桑切斯日后能够轻松控制广永国等人,往前推二十年,给人洗脑的本事还没那么熟练,可也足够影响黄战勇。黄战勇向他倾吐过想要除掉王长意的心愿,他也怂恿过黄战勇。最后是他替黄战勇做了这件事!

如果黄战勇完全对杀人一无所知,他大可以咬死不认,偏偏他知道,自己和王长意的死脱不开关系。人不是他杀的,但他造成了王长意的死亡。

当桑切斯来到绝望的黄雨嘉面前,将她从大海、母亲的手中解救出来,尚且年幼的黄雨嘉怎么看待他?

黄雨嘉也许见过他,但肯定不知道是他杀死王长意,害黄战勇入狱。对黄雨嘉来说,这是个可以依靠的叔叔。或许桑切斯还与黄雨嘉说过不少黄战勇的事,以取得黄雨嘉更多的信任。

在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黄雨嘉和桑切斯的关系都很和谐。既然有桑切斯这个靠山,黄雨嘉又怎么被高灵和陈霜夫妇收养,改名高明雀?

这可能也是桑切斯的手笔,难说不是桑切斯想要控制高家,而高明雀成了打入内部的一根钢钉。

这样一来,高灵和陈霜的死也和桑切斯有关?

海姝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现在的重点。思绪拉回碗渡街,高明雀和桑切斯反目,一个原因是高明雀能耐越来越大,早就开始扶植忠于自己的力量,她要脱离桑切斯的掌控。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她终于明白,父亲的不幸是桑切斯造就!

还有,谢小龙也是因桑切斯而死!

不久前在杞云市,高明雀暗示过谢小龙的死原因在桑切斯,而这件事是碗渡街调查的起点。高明雀不可能不恨桑切斯。

迷雾逐步散开,灰蒙中,仿佛已经透出了曙光。

海姝打给谢惊屿,但电话竟然没有接通。

高明雀从碗渡街消失后,再也不见人影,她带着狙击手,很可能还有其他帮手,枪.支对市民构成严重威胁,所以杞云市警方严阵以待,特警全部出动,特勤也增派人手支援,进出城的关卡第一时间封锁,她还在杞云市,但不知道躲藏在哪里。

桑切斯和谢小龙的死有关,这句话不仅刺激着海姝,更加让谢惊屿血液躁动。特勤这么多年的调查从未触及桑切斯,这个同时拥有A国和G国国籍的人,到底和谢小龙有什么交集?

情报已经返回给特勤总部,曾文下令将桑切斯一查到底。

有效线索仍未出现,杞云市天空阴沉,似乎正在酝酿着夏天的暴雨。谢惊屿从警车上下来,独自走在早已陌生的街头,试图从繁乱的思路中挣脱出来,透一口气。

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警方的行动而受到影响,闷湿的天气才更加让他们感到不快。

谢惊屿走着走着,忽然在一个路口停下脚步。这里是东叶区少有的几乎保留着岁月痕迹的地方了,老房子还没有拆——虽然大多数住户已经搬走。

谢惊屿想起在这个路口往右拐,再过一条马路,穿过一条巷子,就是区儿童乐园。

他迈出步子,像是被牵引一般走进去。

二十年前,碗渡街的生活极其单调,几乎是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炮弹厂连养牛场都有,还有什么不能自给自足?

长期在厂区里生活惯了的工人对未来也没什么远见,很少有人会带着孩子出去见世面。黄雨嘉那样的干部子弟还好,一个月总能出去玩几次。但普通工人的孩子,一年也就过年过节离开厂区,多半还不是见什么世面,而是去走走亲戚。

谢小龙一个送奶工,想法却很“前卫”,不上班时总爱带着他到处走走看看。小孩子,对玩有天然的兴趣,即便是小时候沉默得有些孤僻的他,也对出门很期待。

可谢小龙有时太能玩,他的作业却没写完,他抱着作业不肯走,皱着脸说:“我写完再去!”谢小龙却没个大人的正型,一把夺过作业,“作业有什么好写的,走走走,出去玩。”

想到这儿,谢惊屿弯起唇角,心道,也不知道谁是当家长的。

在碗渡街工人的寻常认知里,离开厂区,到市里面去玩是很花钱的事——大人小孩要买新衣,还要采购在厂区里买不到的东西,或者家里谁生了厂医院解决不了的病,得去大医院住院。

但谢小龙带他玩,却花不了多少钱。

谢小龙从来不买地图,有时公交车都不坐,父子俩就这么走街串巷,从来不会迷路,谢小龙看到一块石墩子都能编个笑话说,把他逗得憋不住笑。

谢小龙揉揉他的脑袋,“好笑就笑啊,你才几岁?憋得跟小老头儿似的。”

他被说了,不高兴。谢小龙过了会儿走到另一个石墩子跟前,和石墩子讲笑话,还说石墩子的反应都比他生动。

饿了渴了,就随便找一个路边摊坐下。不是什么洋气的馆子,但他觉得很好吃。谢小龙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看上去也是第一次吃,可味道从来不差。

他听到过工人们在背后说谢小龙打肿脸充胖子,一个没钱的送奶工,好点的房子都住不起,却非要每周都带孩子去市里玩,去一趟也不给孩子买身新衣裳,不就是做给大家看吗?虚伪,没钱到市里去干什么?

他感到很愤怒,别人怎么说他无所谓,但他听不得别人说谢小龙。谢小龙再要带他出去玩,他就不乐意了。不是真的不想去,是怕谢小龙又遭人嘲讽。

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谢小龙问了半天,他支支吾吾的,谢小龙就看明白了,笑道:“你这孩子,心思太沉,走,我们今天玩点小孩该玩的。”

他还是不肯走,被谢小龙扛走了,一路上吱吱哇哇的,鸡飞狗跳。

那时他们就走在现在这条路上,只是二十年前这条街很热闹,沿街都是叫卖的小贩,走几步就能遇到卖气球的、棉花糖的。

谢小龙把他按在一个包子铺,说吃饱了才能玩得好。

他还没有去过儿童乐园,被谢小龙牵着站在门口时,耷着的眼皮一下子撑到最大。

谢小龙笑他,“这点出息。”

那时的儿童乐园不像现在是通票,坐一个项目就得给一个项目的钱。他对穷很有概念,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飞来飞去的项目,还有呼啦啦响的碰碰车,不等谢小龙问他坐哪个,他就一转头,拉着谢小龙却坐不要钱的秋千、跷跷板。

谢小龙哪能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把他从秋千上抱下来,来到碰碰车队伍的末尾。

他担忧地说:“这个很贵。”

谢小龙带着笑意说他:“要你操心。”

碰碰车这种项目,对小孩的吸引力太大了,一把玩完,意犹未尽,谢小龙没带他继续排队,他心里痒痒的,但很理解,要花钱嘛。但马上,谢小龙又带他去坐海盗船、飞车……儿童乐园里要花钱的项目居然被他们全部坐了一遍!

也许是玩开了,他终于把钱的事情抛到脑后,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他累得都快挂在谢小龙身上了,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碰碰车一眼。这回谢小龙没有阻止,两人又一次上了碰碰车。

回家路上,他是真走不动了,谢小龙背着他,他嘀咕:“我们怎么不一开始就一直坐碰碰车?”

谢小龙迎着夕阳,“喜欢就不停坐啊?那其他项目你还玩不玩?”

他鼓了下腮帮子,不说话。

谢小龙接着道:“还没有玩尽兴,还想继续玩,这种心态是最珍贵的。你会一直想着它,念念不忘,当下次重逢时,你会更加开心。”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尝试一下其他的也不是坏事,飞车你不也很喜欢?一直玩碰碰车的话,就玩不到飞车了。”谢小龙说:“玩过其他的,再玩碰碰车,你要还最喜欢碰碰车,它就真正是你最喜欢的。”

他很确定地说:“最喜欢。”

谢小龙笑了笑,“那下次我们又来。”

直到谢小龙出事,他们一共来过五次。谢惊屿站在早已废弃的儿童乐园门口,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了一片旧日的滤镜。

乐园没有全部拆除,但其中一部分已经被改造成了快递仓库,飞车之类的空中项目已经没有了,但碰碰车棚还在。谢惊屿来到车棚外,里面的场地灰尘很厚,车早就没有了。他依稀听到小孩们的欢声笑语,还有谢小龙的大声指挥。

碰碰车一般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坐,小孩哪会开车,掌舵的全是家长,小孩在一旁惊叫助威。他们家却不同,掌舵的是他,叫个不停的是谢小龙。每次开完一把,他都觉得耳朵要被吵聋了,说谢小龙两句,谢小龙只顾着哈哈大笑。

谢惊屿仰头看天,阴云重叠在他深潭一般的眸子里,他唇角的笑意收敛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桑切斯。

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高明雀的话,她有可能只是糊弄警察,干扰调查。但二十年了,再突兀的线索,他都必须尝试着去相信。谢小龙遇害的前因后果都在特勤的视野以外,所以看似最无联系的人物,往往抓着真相的钥匙。

然而桑切斯已经失踪,高明雀也不见踪影。

要在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谢惊屿难免有些躁动,如果他是高明雀,现在他会如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