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妖使来访·灵儿口信(1 / 2)

百川城的午后,阳光被海风腌渍过,带着咸涩慵懒的味道,泼洒在喧嚣的东码头。空气里混杂着鱼腥、汗臭、刚卸下船舱的香料与劣质桐油的气息,浊重地压在肺叶上。苦力们赤裸黝黑的上身油亮,扛着沉重的麻袋或木箱,在摇晃的跳板与拥挤的驳岸间穿梭,号子声粗粝短促,汇入海浪拍打石岸的永恒节奏里。商贾的吆喝、船老大的斥骂、孩童的追逐嬉闹,构成一片生机勃勃又混乱不堪的市井画卷。

萧遥,或者说此刻的“萧闲”,就半躺在这片浑浊生机的边缘。他倚着半截被海水泡得发黑的废弃缆桩,身下垫着几张旧渔网,眯着眼,像一条被潮水遗忘在滩涂上的惫懒海鱼。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敞着怀,露出不算特别精壮却线条流畅的胸膛。手里捏着个豁了口的粗陶酒碗,劣质的烧刀子辛辣刺喉,他却喝得有滋有味,仿佛品着琼浆玉液。阳光落在他脸上,胡茬微青,眼角眉梢挂着点宿醉未醒的惺忪,活脱脱一个混迹码头、胸无大志的浪荡闲汉。

他目光散漫地扫过眼前的热闹。那艘刚靠岸的三桅大帆船上,水手正往下抛锚链,沉重的铁链摩擦船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几个衣衫褴褛的码头“耗子”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眼神滴溜溜转,寻找着可以下手的“货色”。更远处,一艘悬挂着奇异海兽旗的楼船正缓缓驶离,船头立着几个披甲执锐的护卫,气势森然,与周遭的杂乱格格不入。

萧遥的目光在那楼船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懒洋洋地移开,仿佛只是被那海兽旗帜的怪异吸引了片刻注意。他咂了一口碗里的烧刀子,烈酒入喉,一股灼热的火线直烧下去,驱散了海风带来的那一丝粘腻凉意。这酒够劲,也够便宜,正适合他现在的身份。

就在他准备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彻底放空脑子,享受这难得的、带着咸腥味的“清闲”时,一股极其细微的阴冷气息,如同潜伏在淤泥里的水蛇,悄无声息地滑过喧嚣的人潮,精准地锁定了他。

这气息并非杀气,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妖异,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恭敬?

萧遥半眯着的眼皮下,眸光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成那种醉眼朦胧的状态。他像是被阳光刺得有些不适,侧了侧头,顺势用眼角余光瞥向气息的源头。

码头人流的缝隙里,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个人。

是个男子,身形颀长,裹在一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靛青色布袍里,袍子的边缘绣着几道不起眼的、扭曲如蛇蜕的暗纹。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过于柔和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薄唇。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涌动的人群,萧遥也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柔气质,像深潭里浸了千年的玉石,温润之下透着寒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口微微卷起一截,露出的手腕皮肤上,赫然覆盖着几片细密的、泛着幽冷光泽的青色鳞片。鳞片并非装饰,它们与皮肉紧密相连,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翕张,如同活物。

妖气。收敛得极好,但本质难改。

那妖使似乎察觉到了萧遥的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头,帽檐阴影下,一双眼睛倏然抬起。

那是一双竖瞳!碧绿如深潭寒水,瞳孔收缩成一条冰冷的细线,带着非人的敏锐与审视,穿透了喧嚣的声浪与浑浊的空气,直直落在萧遥脸上。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萧遥心头了然。麻烦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他面上却分毫不显,反而像是被那双诡异的竖瞳吓了一跳,手一抖,碗里浑浊的酒液泼洒出几滴,落在粗布裤子上。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娘的,什么鬼玩意儿,吓老子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擦拭酒渍,动作笨拙,把一个市井小民骤然见到“怪人”时的惊慌失措演得入木三分。

那妖使并未被这拙劣的表演迷惑。他动了。动作轻灵得不可思议,如同一条无骨的游鱼,在人潮的缝隙里几个无声的转折滑行,上一刻还在十丈开外,下一刻已穿过最拥挤的一段驳岸,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萧遥倚靠的缆桩旁。他身上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压过了码头的鱼腥汗臭,笼罩了萧遥身周的小小角落,却又奇异地被限制在这个范围之内,没有惊动周围任何一个忙碌的凡人。

“尊驾,冒昧打扰。”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刻意放缓的腔调,如同蛇信在枯叶上摩擦,低沉、阴柔,咬字却异常清晰。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宽大的袖口垂落,遮住了手腕的鳞片,但那股非人的气息却无法完全掩盖。

萧遥像是被这突然贴近的“怪人”又惊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紧贴在粗糙的缆桩上,脸上堆起混杂着警惕和市侩的假笑:“你、你谁啊?找老子有事?先说好,老子兜比脸干净,要钱没有,要命……呃,也不给!”他把一个底层闲汉遇到“危险人物”时的色厉内荏演得活灵活现。

妖使并未在意他的言语和表演。他微微抬了下头,帽檐阴影下的碧绿竖瞳快速扫过四周。码头的喧嚣依旧,无人注意这个角落。他这才重新垂下目光,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缓缓伸出。

那只手骨节分明,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圆润,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洁净感。掌心静静躺着一枚贝壳。

不是普通的贝壳。它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深邃的墨蓝色,表面光滑如最上等的釉质,天然流淌着细碎的、变幻不定的银色光晕,如同将一小片星河封存其中。贝壳边缘一圈天然形成繁复的螺旋纹路,隐隐构成某种玄奥的符文,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属于深海与月华的古老气息。

“受人所托,将此物交予尊驾。”妖使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送入萧遥耳中。他双手捧着那枚星辉流转的贝壳,姿态近乎献祭。

萧遥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警惕和市侩,在看到贝壳的瞬间,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冰,悄然融化,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认得这气息。即便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沉睡了万古纪元,那股子蛮横、跳脱又带着点傻气的熟悉感,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瞬间被唤醒。

是那只傻鸟,白灵儿。

他沉默了几息,目光在那枚星辉贝壳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抬起,看向眼前低眉垂首的妖使。对方身上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恭敬做不得假,这恭敬并非对他萧遥,而是对托付此物之人——那个在妖神祭坛里挣扎的小丫头。

“她……还好么?”萧遥的声音不再伪装,低沉而平静,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他伸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贝壳表面,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脉动顺着指尖传来,带着白灵儿特有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气息。

妖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直接问起这个。他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少主正在接受至关重要的传承洗礼。过程……艰难,但少主天资卓绝,定能功成。”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补充道,“少主命我务必亲手将此物交给您,并说……您一看便知。”

萧遥不再多言。他握住那枚星辉流转的贝壳,入手温润,仿佛还带着遥远祭坛深处的体温。他指尖悄然注入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欺天石层层包裹过的本源气息。

嗡——

贝壳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墨蓝色的表面骤然亮起!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如同被惊醒的星群,脱离贝壳表面,在萧遥掌心上方尺许之地飞速旋转、凝聚!

眨眼间,一道清晰的光幕凭空浮现。光幕如水波荡漾,背景是一片模糊而宏大的暗影,隐约可见高耸如巨兽獠牙的漆黑石柱,柱身缠绕着早已黯淡、却依旧散发出令人心悸威压的古老图腾,像是某种巨兽的骸骨被强行嵌入了石中。地面是暗沉粗糙的巨石,刻满了深奥难解的符文,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沉重如山的岁月力量。空气在光幕影像里似乎都带着粘稠的质感,扭曲着光线,营造出一种古老、压抑而神圣的氛围。

一个身影,就盘坐在光幕中央。

是白灵儿。

她的变化极大。曾经标志性的火红劲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样式古朴、裁剪利落的玄色短袍,衣襟和袖口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而凌厉的飞禽纹路,透着一股沉凝的威严。她似乎长高了些,身姿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少女的跳脱,多了一分历经锤炼后的坚韧轮廓。

原本总是梳成马尾的张扬红发,此刻被一支样式奇古、形似翎羽的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角,发丝间,竟隐隐可见几根极其细小的、流转着暗金光泽的翎羽虚影,若隐若现。她的眉眼似乎也长开了些,线条更加清晰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然而,那双标志性的、总是燃烧着火焰般火力的大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显得有些苍白。

但当她看到光幕成型,影像连通的那一刻,那双疲惫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臭家伙!”

清亮又带着点沙哑的嗓音穿透光幕,瞬间打破了祭坛影像带来的沉重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了熟悉的、充满活力的涟漪。

白灵儿猛地从盘坐的姿势跳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翻旁边一个造型古怪、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石盏。她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对着光幕这边的萧遥,脸上绽开一个大大咧咧、毫无形象可言的灿烂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哈哈哈!看到没?我还活着!活蹦乱跳!”她叉着腰,原地转了个圈,玄色短袍的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试图证明自己的“完好无损”,“怎么样?是不是想我想得茶饭不思了?”

萧遥嘴角抽了抽,看着光幕里那副熟悉的欠揍模样,心头那点刚升起的复杂情绪瞬间被冲淡了不少。他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粗陶酒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想你?老子在百川城吃香喝辣,听书晒太阳,快活得很。倒是你,钻哪个犄角旮旯的耗子洞里去了?这地方看着比乱葬岗还邪乎。”

“呸呸呸!你才钻耗子洞!”白灵儿立刻跳脚,指着周围那些高耸的图腾石柱和地面上的古老符文,“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妖神祭坛!妖神!懂不懂?上古妖神意志传承之地!老娘……咳,本少主现在可是在干大事!”她努力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的倦意还是泄露了底细。

“大事?”萧遥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穿,“我看是被人摁在破石头上使劲摩擦吧?瞧你那黑眼圈,快赶上食铁兽了。怎么,传承就是让人睡不好觉?”

“你懂个屁!”白灵儿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这是淬炼!是洗礼!懂不懂?那些老古董的意志碎片,一股脑儿往你识海里塞,比最烈的酒还上头,比最重的沙袋还压人!每天脑子里跟有十万八千只乌鸦在吵架,吵得内容还听不懂!累死老娘了……”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了下去,肩膀也垮塌下来,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疲惫感终于不再掩饰,如同潮水般从她身上漫溢出来,连带着光幕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她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些沉重的疲惫甩开,重新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光幕里的萧遥,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喂,臭家伙,别说我了!听说你最近被雷劈得更惨了?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缺德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快说说,被劈成什么造型了?烤熟了没?外焦里嫩几分熟?”她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萧遥的倒霉事是她此刻最好的精神慰藉。

萧遥翻了个白眼,灌了一大口劣酒,辛辣感冲上鼻腔:“少幸灾乐祸。小爷我福大命大,区区几道天雷,权当挠痒痒。倒是你,在那破祭坛里关傻了,连消息都滞后了这么久?”他语气随意,目光却透过光幕,不动声色地扫过白灵儿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几根若隐若现的暗金翎羽虚影。这傻鸟,嘴上硬气,但传承的负担显然远超她的预料。

“切,谁稀罕打听你那些破事!”白灵儿撇撇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眼睛猛地亮得惊人,凑近光幕,那张带着疲惫却依旧明艳的脸庞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带着一种孩童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和神秘兮兮,“喂!臭家伙!我告诉你,等我熬过这该死的传承,从这破石头堆里爬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充满了蛊惑力,像是在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我就带你去掏妖皇的宝库!”

光幕里的影像都因为她这“豪言壮语”而微微波动了一下。背景中那些古老的图腾石柱似乎都投来了无形的注视。

“真的!不骗你!”白灵儿生怕萧遥不信,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知道一条密道!连现在那个鼻孔朝天的老家伙都不知道!里面好东西可多了!什么万年血珊瑚、龙魂晶髓、还有传说中能让人脱胎换骨的九转妖莲……到时候,咱们三七分!不!二八!你二我八!怎么样?够意思吧?”

她拍着胸脯,一副“跟着姐混有肉吃”的豪迈模样,仿佛掏空自家妖皇宝库就像去隔壁菜园子拔根葱那么简单。

萧遥看着光幕里那张兴奋得发光的脸,听着这不着边际的“宏伟计划”,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这傻鸟,都累得快趴下了,脑子里还转着这种作死的念头。不过,这股子无法无天的劲儿,倒是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