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余烬微光·暗涌将至(1 / 2)

夏末的日头毒辣,泼洒在余烬村贫瘠的黄土地上,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尘土和被晒蔫的野草气味。村东头那株歪脖子老槐树下,萧遥正慢吞吞地翻晒着竹匾里金黄的玉米粒。他动作很轻,指尖拂过饱满的颗粒,像是在触摸某种易碎的珍宝,每一次抬手,都带起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尘埃。

那头刺目的白发,被一根枯草随意束在脑后,垂落肩头,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在炽烈的阳光下泛着一种冰冷的光泽。这白,与村中老农因操劳而生的花白截然不同,它是彻底的、死寂的、被某种不可抗拒之力瞬间剥夺了所有生机的颜色,是时光坟场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法愈合的烙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沉滞的艰涩,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铅汞。

天道标记,如附骨之蛆。

他清晰地感知着这片天地对他的“修正”意志。阳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比其他地方更灼热几分,带着无形的排斥;掠过荒原的风,吹到他身侧时,便诡异地生出微弱却尖锐的阻力,如同无形的刀片在切割。灵气?更是早已彻底将他视为异物,远远避开。他像一个被世界系统判定为“非法”的黑户,每一步行走,每一次吐纳,都需付出额外的代价,去对抗那无所不在的、意图将他抹除的规则之力。

“喀嚓。”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从怀中传出。萧遥翻晒玉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搭在竹匾边缘的左手食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隔着粗布衣衫,触碰到一枚圆润微凉的物事——那枚用余烬村静心石和一丝欺天石本源气息粗糙炼制的定心珠。珠体深处,一道新的、细微的裂痕正在蔓延。昨夜天道规则的又一次无形绞杀,虽被初步修复的欺天石挡下了绝大部分,但余波震荡,依旧让这颗承载着凤霓裳生机的珠子受损。

欺天石在他丹田深处悬浮,裂纹纵横密布,如同破碎后又强行粘合的瓷器。它散发着微弱而断续的波动,勉强撑起一层薄如蝉翼的屏障,隔绝着天道最直接的锁定和杀机。但每一次波动,都如同在萧遥残破不堪的道基上狠狠剐蹭,本源在持续消耗,如同沙漏中不断流逝的细沙。修复它,需要混沌源晶,那是传说中开天辟地时遗留的本源之物,深藏于世界核心的混沌海……一个等同于直接闯入天道心脏的绝地。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是唯一的生路,也是通向更恐怖深渊的门户。

目光掠过竹匾边缘,落在院墙之外。隔壁小院的晾衣绳上,搭着几件素净的衣裙,在风中微微晃动。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专注地整理着衣物,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剥离了烟火气的空灵与精准。凌清雪。

她的气息与初至余烬村时已截然不同。曾经的冰冷绝望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澄澈取代,如同万载寒冰在极致严寒中重新凝聚,剔透、坚硬、无瑕。道心涅盘,自在道初成。但萧遥那敏锐到近乎残酷的感知,依旧捕捉到了她整理衣物时,指尖那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紧绷。她感知到了天道标记带来的无形重压,感知到了欺天石屏障的摇摇欲坠。担忧,并未因道心蜕变而完全消散,只是被更深地埋藏,融入了那份“自在”之中。

村口方向,一片寂静,却弥漫着无形的锋锐。

战红缨如一尊玄铁浇筑的雕像,矗立在通往村外的唯一小径旁。那柄沉重的战戟斜倚在肩头,戟刃无光,却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她闭着眼,气息沉凝如大地。只有萧遥知道,她的武道意志早已化作无形的蛛网,以她为中心,覆盖了村口方圆数百丈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粒尘埃的异常滚动,每一缕风的微妙转向,都在她这“人形屏障”的绝对掌控之中。她不再是追随者,而是守护者,一夫当关的门神。昨夜那道试图穿透欺天石屏障的法则余波,便是被她战戟上骤然爆发的武道罡气,硬生生撞碎在半空。

几只灰扑扑的麻雀落在老槐树的枝桠上,刚发出几声聒噪的鸣叫,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噤声,惊恐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树影深处,几道比阴影更幽暗的气息波动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存在。那是白灵儿留下的妖族护卫,来自万妖殿的精英,如同融入了这片荒凉的土地,忠实地执行着妖尊的密令。

一片枯黄的槐树叶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落在萧遥面前的玉米粒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捻起叶片。

就在此时,村西头那间最破败的土坯房里,门轴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吱呀”。金镶玉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走了出来,碗里装着浑浊的菜汤。她依旧是那副村妇的打扮,粗布荆钗,脸上甚至还刻意抹了点灶灰,唯有那双眼睛,明亮锐利得如同暗夜里的寒星,飞快地扫过整个村子,在萧遥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向院角,仿佛只是去倒掉残汤。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碗底,一枚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玉片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嵌入墙角一块松动的土砖缝隙里,整个过程快得连残影都未曾留下。

萧遥捻着枯叶的手指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他继续翻动着玉米粒,动作依旧缓慢,但周身那种沉滞的气息,却瞬间凝练、压缩,如同即将离弦的箭。

片刻后,他直起身,拍了拍沾在粗布裤腿上的灰土,慢悠悠地踱步到金镶玉倒“残汤”的墙角。弯腰,佯装系紧有些松开的草鞋带。手指拂过那块松动的土砖边缘,那枚冰凉的玉片已落入掌心。

神识无声探入。

没有文字,没有声音,只有三道极其隐晦、却带着刺骨杀意的神念烙印,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猩红血眼,清晰地指向余烬村所在的这片荒原区域!烙印的源头驳杂而疯狂,带着孤注一掷的毁灭气息,正是弑遥联盟那群丧家之犬最后的疯狂!

紧随其后的,是一幅模糊却凶险万分的景象——无数扭曲的光点在荒原外围疯狂闪烁、汇聚,如同躁动的蚁群,正以某种禁忌血祭秘术为指引,形成一张巨大的、不断收缩的死亡之网!网的中心,赫然指向余烬村!金镶玉的暗网甚至捕捉到了其中几个强大而熟悉的气息波动,属于联盟中仅存的几个老怪物。

最后,是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被空间乱流撕碎的意念,来自暗网深处一个潜伏在联盟外围的影子:“…锁…定…三日…至…噬…灵…”

信息戛然而止。传递着凶多吉少。

玉片在萧遥掌心无声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他慢慢直起腰,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到近乎麻木的神情。阳光落在他雪白的头发上,反射出冰冷的光。他抬眼,望向村外荒原的方向。视线所及,只有起伏的黄土坡和稀疏的枯草,一片死寂的苍黄。但在他的感知里,在那片苍黄的地平线之下,无数充满贪婪、怨毒和毁灭意志的气息,正如同沸腾的岩浆,汹涌而来,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

三天。最多三天。弑遥联盟最后的疯狂,将如决堤的洪水,淹没这个小小的余烬村。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掠过村口战红缨如山岳般的背影,掠过隔壁院落凌清雪晾晒素衣的清冷侧影,掠过老槐树下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玉米粒的清香,以及玉片化为齑粉后细微的颗粒感。

短暂的、偷来的安宁,终究是碎了。

萧遥缓缓走回老槐树下,重新在竹匾旁的小木墩上坐下。他没有再看村外,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重新拿起竹匾里的木耙,一下,一下,缓慢而稳定地翻动着那些金黄的玉米粒。仿佛刚才接到的不是催命符,而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木耙刮过竹匾底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午后传得很远。

风吹过荒原,卷起干燥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低矮的土墙,带来远处更深的荒凉气息。几只土狗趴在阴凉处,伸着舌头喘气,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所觉。

村口,战红缨依旧闭目而立,倚在肩头的战戟,戟尖却几不可察地向下沉了半分,戟刃的锋锐之气,无声地内敛、压缩,如同沉睡火山口下蓄积的熔岩。她身后,那层由她武道意志形成的无形屏障,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厚重,隔绝着从荒原方向吹来的、那丝越来越明显的、带着血腥味的肃杀。

隔壁院子里,凌清雪晾好了最后一件素衣,指尖拂过衣角,动作凝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她没有回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土墙,落在老槐树下那个翻晒玉米的白发身影上。澄澈的眼眸深处,那片属于自在道的冰冷空明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如同寒潭投入了一粒小石子,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层覆盖。她转身,无声地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土屋,门扉轻轻合拢。

老槐树的阴影深处,那几道属于妖族护卫的气息彻底沉寂下去,如同冬眠的毒蛇,进入了最深的蛰伏,只待雷霆一击。

萧遥依旧在翻晒着玉米粒,动作稳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机械。只有他自己知道,丹田深处,那枚布满裂纹的欺天石,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微弱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疯狂地抽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本源,艰难地对抗着天道规则因那三道神念烙印锁定而骤然加剧的排斥与修正之力。无形的绞索正在收紧。

他翻动玉米粒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金镶玉端着空了的粗陶碗,从墙角走回她那间破败的土屋。路过萧遥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眼神也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只是路过了村头的一块石头。唯有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一道细如蚊蚋、却清晰无比的传音直接送入萧遥识海:

“噬灵沼泽的‘饵’,已投下。水,很快会浑。”

萧遥翻动玉米粒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见。当金镶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后,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微芒,如同寒潭倒映的流星,一闪即逝。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低矮的土墙和遥远的荒原,落在那片凶名赫赫、连高阶修士都闻之色变的噬灵沼泽方向。那里,金镶玉的暗网早已悄然布下,以某种无法拒绝的“重宝线索”为诱饵,精心编织着一个致命的陷阱,等待着被贪婪冲昏头脑的猎物。祸水东引,驱虎吞狼。

木耙刮过竹匾,依旧是单调的“沙…沙…”声。

他低下头,看着竹匾里被翻动得均匀铺开的玉米粒。几粒特别饱满金黄的,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起其中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