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村的宁静,是风暴眼中短暂的死寂,脆弱得如同蛛网。
萧遥盘坐在村东头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身下是粗糙的蒲草垫。他双眸微阖,气息沉凝,竭力将体内每一丝躁动的本源之力压入沉寂的欺天石裂纹深处。白发如雪,垂落肩头,每一根都曾是生机燃烧后残留的灰烬。时光坟场的代价,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寿元根基,每一次深沉的呼吸,都带着沉滞的沙哑。修复欺天石消耗的本源,远比他预想的更为酷烈,像从干涸的河床深处再强行榨出水分。
战红缨倚靠在数丈外一间低矮石屋的土墙上。她卸去了沉重的战甲,只着贴身劲装,勾勒出紧绷而充满力量的线条。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诡异的焦黑,那是被一道蕴含湮灭法则的流矢擦过留下的痕迹。伤口没有包扎,任由微凉的夜风舔舐着,渗出细密的血珠。她闭着眼,但整个身体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奇异的、随时可以爆发的半松弛状态,如同一张引而不发的强弓。她的戟,就插在脚边触手可及的泥土里,冰冷的戟刃在稀薄星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村中寂静无声。仅存的几户凡人早已在精灵族长老布下的微弱安神结界下沉沉睡去,无知无觉。精灵族留下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生命结界,像一层无形的露水,勉强覆盖着村子,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清新草木气息,缓慢滋养着两人破损的躯体,却无法带来丝毫真正的安全感。空气沉重,压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
战红缨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痛的猛兽。没有任何生音先兆,纯粹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刻入骨髓的危机直觉在疯狂尖啸!
“来了!”她低吼出声,声音干涩而紧绷,如同绷断的弓弦。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萧遥也霍然睁眼。他的眼中没有惊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骤然变得狂暴混乱的夜空。一股庞大、冰冷、带着绝对抹杀意志的无形压力,如同亿万钧的冰川,轰然从九天之上倾轧而下!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精灵族的生命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滋啦”声,表面荡漾起剧烈的水波状涟漪,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天道锁定!那股被欺天石短暂屏蔽的、如同跗骨之疽的“修正”之力,再次精准地钉在了这片小小的土地上!规则在哀鸣,世界胎膜似乎都在远方传来沉闷的震颤。
但这仅仅是灾难的前奏。
轰隆隆——!
如同滚雷碾过大地,沉闷而充满毁灭性的震动从村子的西面、北面、东南三个方向同时爆发!大地在脚下呻吟、颤抖,简陋的土屋簌簌落下灰尘。死寂被彻底撕碎。
西面,漆黑的夜幕被一片猩红的光焰点燃。那是燃烧的血气与疯狂的灵力混杂而成的邪光,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无数扭曲的身影在红光中咆哮、冲锋,带着刻骨的仇恨与贪婪的癫狂。破碎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依稀可见“弑遥”的残破字样。是弑遥联盟最后的残兵败将!他们比预想的更快,也更疯狂!显然动用了某种燃烧生命本源的禁忌血遁之术,强行穿透了金镶玉布下的重重疑阵,锁定了余烬村的真实位置。为首的数名气息暴戾的老者,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毁灭欲,目标直指萧遥和他身上的秘密。
北面,景象更为诡异恐怖。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喧嚣的呐喊。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活物般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地蔓延而来。雾气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沙石化粉,连空气都仿佛被剥夺了生机,留下一道道腐朽的轨迹。雾气中,隐约可见一些非人形态的轮廓——它们由纯粹的、混乱的规则之力构成,肢体扭曲不定,没有五官,只有代表天道意志的、冰冷无情的旋涡状核心在缓缓转动。天道傀儡!它们是天道的爪牙,是纯粹的修正工具,目标只有一个:彻底抹除萧遥这个“错误”!
而最令萧遥和战红缨心头一沉的,是来自东南方向的威胁。那里没有任何炫目的光影,也没有弥漫的死气,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灵魂都感到冻结的“空”!那片区域的空间仿佛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自然的黑暗。黑暗中,隐约有极其细微的、仿佛瓷器碎裂般的“咔嚓”声传来。一支队伍如同幽灵般悬浮在空间扭曲的边缘。他们身着样式古老、材质不明的暗色甲胄,甲胄表面流淌着微弱的、仿佛来自星空深处的幽蓝纹路。每个人脸上都覆盖着冰冷的面具,只露出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眸。他们没有旗帜,没有呐喊,沉默得如同深海之下的冰山。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仿佛由无数菱形碎片拼合而成的长枪,枪尖遥遥指向余烬村,一股无形的空间切割之力,让精灵结界在那个方向发出了最尖锐的哀鸣。
第三方!神秘而强大!他们的气息与弑遥联盟的疯狂、天道傀儡的死寂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审视感,目标不明,却散发着最为致命的威胁!
“三方…合围!”战红缨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凝重。她一把抄起脚边的战戟,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刺破了压抑的空气。手臂上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顺着小臂流淌下来,滴落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被吸收,留下一小片深褐色的印记。剧痛让她眉头紧蹙,但握戟的手却稳如磐石。她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三个方向,武道意志高度凝聚,身体本能地调整到最佳迎战姿态。
“天道傀儡主攻,弑遥联盟是疯狗,那群穿古董的…是毒蛇。”萧遥缓缓站起身,白发在无形的压力下微微拂动。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空间最微妙的节点上,避开无处不在的规则“修正”阻力。体内仅存的灵力在欺天石裂纹中艰难运转,强行抵抗着天地灵气的排斥。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就像一个被整个世界标记了巨大红叉的“黑户”,每一次调动力量,都要付出额外的代价。他望向东南方向那片令人心悸的“空”,眼神锐利如刀,“毒蛇最安静,也最致命。”
话音刚落,天道傀儡动了!
那片死寂的灰白雾气骤然加速翻涌,如同决堤的死亡之潮,瞬间吞没了村北外围稀疏的林木!几个由规则之力凝聚成的、形态最为凝实的傀儡率先冲出雾气,它们没有武器,扭曲的肢体前端骤然裂开,喷射出惨白色的光束!光束无声无息,却蕴含着最纯粹的分解与湮灭法则,所过之处,无论是泥土、岩石还是残余的结界灵光,都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无息地化为虚无!空间被犁出漆黑的沟壑。
“哼!”战红缨一声冷哼,身影已如一道赤色的闪电,悍然迎上!她的目标不是那些傀儡本身,而是它们射出的湮灭光束!
战戟在她手中爆发出刺目的红芒,戟刃高速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她并未选择硬撼那恐怖的湮灭法则,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戟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切入光束的边缘!一股磅礴、精纯、带着一往无前破灭意志的武道真罡轰然爆发!
“破军·引!”
轰——!
湮灭光束与武道真罡剧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尖啸!战红缨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她的武道真罡并非与湮灭法则正面对抗,而是凭借对力量轨迹的极限洞察和自身武道意志的纯粹,强行将其撞击得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嗤!嗤!嗤!
数道惨白的光束险之又险地从萧遥和老槐树旁边擦过,射入村后的荒地,留下数道深不见底的、边缘光滑如镜的恐怖深坑!余烬村逃过一劫,但战红缨付出的代价是硬撼法则冲击带来的内腑震荡,右臂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
“漂亮!”萧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动作丝毫未停。在战红缨引开第一波湮灭光束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出现在村西边缘!
弑遥联盟的疯狂洪流已经近在咫尺!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联盟长老,双目赤红,周身燃烧着血色的火焰,显然动用了某种自残秘法强行提升力量。他们看到了萧遥的白发和苍白的脸色,眼中的贪婪和杀意瞬间暴涨到了极致!
“萧遥!拿命来!交出欺天石!”
“强弩之末!杀了他!”
狂暴的灵力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血色的刀罡、漆黑的魔爪、剧毒的绿芒……交织成一片毁灭之网,瞬间笼罩了萧遥的身影!
然而,就在攻击即将临体的刹那,萧遥的身体动了。那不是依靠强大力量的硬撼,也不是依靠速度的直线闪避。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又仿佛融入了空间本身最细微的褶皱里。每一次移动都违背常理,快慢不定,角度刁钻到了极致。他就像一片在狂暴飓风中飘零的落叶,又像一道在刀尖上起舞的幻影。
唰!
一道血色刀罡贴着他的头皮掠过,斩断几根白发。
嗤!
一只漆黑的魔爪几乎洞穿他的残影,却只撕裂了空气。
砰!
一团蕴含腐蚀之力的毒液在他脚下炸开,泥土滋滋作响,他却已出现在三丈之外。
无需思考,纯粹是无数次在死亡威胁下被锤炼到极致的生存本能!每一次最精微的挪移,都妙到毫巅地将伤害和力量的消耗降到了最低限度。他如同在死亡的刀锋上跳出最惊心动魄的舞蹈,身影在密集的攻击网中穿梭、闪烁,白发飘飞,竟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胆寒的“逍遥”意味。
“怎么可能?!”一个冲在前面的联盟长老目眦欲裂,无法理解一个看起来油尽灯枯的人为何还能如此毫不留手。
“是身法!别让他跑了!困住他!”另一个长老嘶吼,手中祭出一面乌黑的骨幡,幡面鬼气森森,无数怨魂厉啸着飞出,化作一张巨大的鬼网,试图封锁萧遥闪避的空间。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