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祖地,核心禁域——万妖殿。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穹顶之上镶嵌的无数巨大妖兽骸骨眼窝里燃烧的、颜色各异的魂火,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幽光。空气粘稠得如同血浆,弥漫着亿万种妖兽混合的、令人窒息的腥臊血气,以及一种源自太古洪荒的、沉重到极致的威压。粗粝的黑色岩石构成了宫殿的主体,上面布满了天然的、扭曲的兽形纹理,仿佛无数巨兽被强行封印其中,仍在无声地咆哮。
殿内气氛肃杀到了冰点。巨大的殿堂空旷得令人心悸,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血液滴落在地的“嗒、嗒”声清晰可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庞大的妖尸,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半人半兽的形态,有的则完全显出了狰狞可怖的本体原形。它们无一例外,身上都布满了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伤口处缭绕着一种纯粹的、仿佛能撕裂空间的银白色光焰,阻止着任何愈合的可能。粘稠的、颜色各异的妖血在地面肆意流淌,汇聚成一片片散发着浓烈腥气的小小血泊。
大殿尽头,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骸骨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白灵儿。
她身上那件由无数珍贵翎羽和月光丝线织就的华美宫装,此刻大半已被粘稠的妖血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残酷的暗红色彩。九条巨大的、蓬松如云的狐尾在她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摇曳着,每一条尾巴的尖端,都燃烧着一簇幽幽的、纯净的银白色狐火。那火焰看似微弱,却让整个大殿的空间都微微扭曲,散发出令万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气息。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绝美的容颜如同最完美的冰雪雕塑,精致,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情感。唯有那双瞳孔,化作了纯粹的、燃烧着九尾天狐本命妖火的银白!目光扫过之处,下方黑压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各族妖王、长老们,无不感到灵魂如同被冰冷的利爪攥住,几乎要窒息。那目光里,是绝对的掌控,是俯视蝼蚁的漠然,是刚刚用铁与血清洗过叛逆后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拂过王座扶手上一颗巨大的、属于上一代妖尊的狰狞兽头骸骨。指尖划过冰冷的骨面,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万妖血契,已成。”她的声音在空旷血腥的大殿中响起,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直透灵魂的恐怖威严,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在每一个妖族心头。“自今日起,祖地一统。顺我者昌,逆我者……”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停在兽头骸骨那空洞的眼窝边缘。
“诛、绝、九、族。”
最后四个字,字字如冰锥,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血腥味,清晰地烙印进所有在场大妖的神魂深处!匍匐的妖群中,几个修为稍弱的大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魂火摇曳的噼啪声和血滴落的嗒嗒声。
白灵儿银白色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的、属于妖尊的绝对理智之下,一丝极其隐晦的波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轻轻荡漾开。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血脉深处那源自远古的呼唤,正与遥远得几乎无法感知的某个方位,产生着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联系。那联系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指向一个方向,传递来一种让她灵魂核心都为之颤栗的……虚弱与沉寂感。
是他!萧遥!
一股无法言喻的焦躁和冰冷的怒意瞬间冲垮了妖尊的威严表象!她猛地从骸骨王座上站起!九条狐尾轰然张开,如同九面燃烧着银白火焰的擎天巨幡!狂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整个万妖殿!穹顶的魂火疯狂摇曳,地面流淌的妖血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形成细小的血浪!
“传令!”白灵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不容置疑的意志,“开启‘万灵血池’!取三滴‘源初妖祖精血’所化的生机源液!再去宝库最深处,将那张‘虚空元鼋’蜕下的本命皮取来!立刻!马上!”
“源初妖祖精血?生机源液?!”
“虚空元鼋皮?!那可是能短暂隔绝天道探查的至宝啊!”
“尊上!源液乃我妖族根基,元鼋皮更是镇压气运之物!三思啊!”
下方有资格深厚、负责看守宝库的龟族老妖王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骇欲绝,颤声劝阻。
“嗯?”白灵儿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老龟王。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一道目光!老龟王如遭万钧重锤轰击,惨叫一声,布满坚硬鳞甲的后背轰然炸开一个巨大的血洞,庞大的龟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整个身体被死死压进坚硬的黑曜石地面,只剩下一颗头颅露在外面,七窍流血,气若游丝。
“本尊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白灵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杀意,比刚才的暴怒更加令人胆寒。“去取。或者,死。”
死寂。绝对的死寂。再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几个机灵的妖王连滚爬爬地冲出大殿,执行那近乎掏空妖族底蕴的恐怖命令。
白灵儿重新坐回骸骨王座,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王座扶手上那颗巨大的兽头骸骨,在她指尖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簌簌落下。她银白色的瞳孔望向万妖殿外那无边无际的昏暗苍穹,仿佛要穿透无尽的空间阻隔。妖尊的威严之下,是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担忧与急迫。
“等我……”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低语,在她冰冷的心底划过。
---
余烬村,破败小院。
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着卷过土墙,发出鬼哭般的声响。战红缨依旧挺直脊背坐在冰冷的门槛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村口那条被风雪彻底吞噬的小路上,仿佛要将那漫天的风雪都看穿。
腰间那枚灰扑扑的“断玉”玉佩,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又温了一下。
快得如同错觉。
但战红缨全身的肌肉,在那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来了!金镶玉的暗网,如同最耐心的蜘蛛,终于在这片天道遗弃之地,再次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缝隙!信息传递出去了!凌清雪……白灵儿……她们是否收到?能否感知到这里的绝境与萧遥的“需时”?
她猛地回头。
屋檐下,萧遥依旧躺在破旧的竹椅上,白发垂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欺天石在他心口的位置,那点微弱到极致的暖意,似乎在这玉佩温热的瞬间,也跟着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心脏的一次无意识搏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战红缨的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牙,将那股汹涌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深处。不能软弱!一丝一毫都不能!
她缓缓转过身,不再看萧遥。布满血痂和冻伤的手,异常稳定地握住了斜倚在门框边的战戟“碎岳”。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一种血肉相连的熟悉感,也带来了力量。
她开始擦拭她的戟。
动作很慢,很仔细。用粗布沾着融化的雪水,一点一点,极其认真地擦拭着戟身上每一道狰狞的裂痕,每一处卷刃,每一片沾染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仿佛那不是一柄伤痕累累的凶兵,而是她即将出嫁的姐妹,是她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珍贵的依仗。
粗布摩擦着冰冷的金属,发出单调而执拗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死寂的风雪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沙包……守门人……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越来越大的风雪,仿佛看到了那支正循着血腥味和贪婪本性疯狂扑来的弑遥联盟残军。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毁灭性的风暴。
戟刃上细密的裂痕,在擦拭下似乎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意志,隐隐透出一股虽残破、却更加决绝惨烈的凶煞之气。
她就在这里。
以身为门,以血为墙。
谁来,碾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