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静得能听见晨风拂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略显空旷的静。
住在巷子中段的张姨推开窗,习惯性地侧耳倾听,却没有等到那熟悉的、清脆又带着几分稚嫩的报时声。
她愣了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锅铲碰撞的声音很快代替了那份等待。
纸火巷的生活,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一个统一的号令了。
而在巷口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阶上,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丫丫,正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一只褪了色的铁皮喇叭,喇叭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
晨曦为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可她的嘴唇却只是反复翕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她不是忘了词,恰恰相反,她把昨天要播报的内容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可就在她准备开口的那一刻,她突然听见了。
她听见三号院李奶奶咳嗽后紧跟着的倒水声,知道老人家晨起喝水的习惯没改;她闻到了从五号院飘来的、混着葱香的油烟味,猜到王婶今天又要做葱油饼;她甚至能从远处传来那独有的、拖沓又沉重的脚步声里,分辨出是邮递员老周拐进了巷子。
这些声音,这些气味,这些节奏,组成了一张无形的、活生生的网。
巷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成了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彼此感知,默契联动。
大家早已不再等待她的指令,她的声音,在这个已然自成一体的生态里,仿佛成了一个突兀的外来闯入者。
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她,让她觉得手里的喇叭,重若千斤。
“怎么了,丫丫?”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肩上挎着一个布包,看样子是准备去社区的图书角。
丫丫回过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把喇叭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带着哭腔:“林夏姐姐……我……我说不出该说什么了。”
林夏没有急着安慰她,只是挨着她坐下,目光望向那条在晨光里逐渐苏醒的巷子。
“为什么说不出?”
“他们……他们好像不需要我了。”丫丫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她指着巷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和炊烟,“我还没喊,他们就都知道该做什么了。我的声音……好像是多余的。”
林夏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你很重要”之类的空洞话语。
她牵起丫丫的手,带着她走进了巷尾的社区图书角。
在那个孩子们最喜欢的、摆满连环画的漂流书架最底层,她摸索了片刻,抽出一本封面破烂、纸页泛黄的小册子。
册子很薄,似乎是被人精心折成过纸船,又小心翼翼地展平抚直,纸上还留着淡淡的折痕。
林夏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段潦草的批注给丫丫看。
“你看这里。”
丫丫凑过去,那是一行用蓝色钢笔写下的、力道很重的字:“信息的意义不在于传达,而在于唤醒倾听。”
她看不懂“传达”和“唤醒”这些深奥的词,但她的目光却被字旁边的图画吸引了。
那是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纸火巷地图,每一户人家的门口,没有画小人,而是画了一只只形态各异的耳朵。
有的竖着,有的耷拉着,有的还夸张地画上了螺旋纹。
“沈星河哥哥画的?”丫丫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
“嗯,”林夏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秘密,“他说,一个真正活着的社区,不是靠嘴巴喊出来的,而是用耳朵听出来的。他们不是不需要你,丫丫,是他们已经被你‘唤醒’了。他们学会了用耳朵去过日子。”
林夏合上册子,看着丫丫似懂非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广播员。你是那个最先开始倾听,并让所有人想起来,自己也长着耳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