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那张画满耳朵的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丫丫愣愣地看着,仿佛第一次理解了自己每天清晨所做之事的真正意义。
回到家时,沈建国已经提着水桶从井边回来了。
他看见孙女失魂落魄地蹲在院墙根下发呆,手里那只铁皮喇叭被随意地丢在脚边,压着一截刚从泥里翻出来的荠菜根。
老人没有多问,只是放下水桶,拿起墙角的锄头,在丫丫蹲着的地方不远处,松了松土。
他一边刨,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这块地方地势低,总爱积水。得垫点东西,挖条浅沟把水引出去才行。”
丫丫抬起头,看着爷爷布满老茧的手熟练地挥动着锄头。
她默默地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把小小的铁铲,走到爷爷身边,有样学样地开始挖沟引流。
祖孙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锄头和铁铲与泥土碰撞的单调声响。
半个时辰后,一条弯弯曲曲的引水渠从墙根下一直延伸到院外的排水口。
积水顺着新挖的沟渠,哗啦啦地流走了。
恰好几个端着木盆准备去巷口水池洗衣的妇人路过,看到这番景象,自然地绕开了湿漉漉的地面。
其中一个眼尖的,笑着扬声道:“哟,这沟挖得可真巧,省得咱们踩一脚泥了。”
丫丫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捏着铁铲,看着那几个妇人远去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介于说话和喊话之间的音量,小声地补了一句:“天阴了,明天……明天可能有雨,晾衣服要赶早。”
声音很轻,却像那新挖沟渠里的水流一样,清晰、顺畅地一路传开了。
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人们闻言,都抬头看了看天,默契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果不其然,午后,大片的雷云从西边天际聚拢而来。
然而,往年那种鸡飞狗跳、手忙脚乱抢收衣物的场面并未发生。
人们慢条斯理地收回晾晒的被褥,关好门窗,动作里透着一种了然于胸的从容。
林夏站在图书角的窗边,观察了许久,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秩序已非响应预警,而是内化为对彼此的预判。”她特意走到院子里,让路过的丫丫看见了这一行字。
当晚,丫丫悄悄地把那只铁皮喇叭挂在了巷口老槐树最低的一根树杈上。
喇叭着:“谁想说,就说。”
第二天清晨,巷子里再次响起了声音。
最先是老周沙哑的一句:“井盖松了,大家留神脚下!”紧接着,是王婆清亮的回应:“后山的艾草可以摘啦,今年的长得好!”最后,竟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兴奋地喊了一句:“早上好,太阳!”
全巷的人都笑了,那笑声在晨光里荡漾开来,温暖而生动。
傍晚时分,沈建国坐在院门口削着竹片,准备给新长的丝瓜搭个架子。
他无意中一抬头,听见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那只被丫丫挂在树杈上的喇叭,正随着晚风轻轻晃动,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喇叭的铁皮,嫩绿的卷须仿佛一个天然的扩音器。
老人咧开嘴,露出了豁牙的、孩子气的笑容,低声嘟囔了一句:“嘿,现在连风都学会替人说话了。”
屋内的窗台上,那盆曾属于沈星河的荠菜,正静静地抽出第五片叶子。
新生的叶片锯齿分明,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轻轻颤动,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无声地复述着那些未曾言尽的话。
沈建国收回目光,又低头看向院角那条新挖的引水渠。
这浅浅的沟渠,应付寻常的雨水尚可,但若是遇上盛夏那憋足了劲头、不由分说的雷暴……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