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2 / 2)

恨不得把所有造船的知识团成一个球,塞进脑袋里。

苏源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还真学到不少东西。

索性放下书本,加入他们。

一个时辰后,苏源放下毛笔,面前的纸上密密麻麻写着造船相关的文字。

他们俩齐声道:“多谢先生解惑。”

王先生连称不敢:“先生不敢当,我也是借着先辈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

三人相视一笑,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傍晚下值前,王一舟高声提醒:“顶多再过个七八日,咱们就要去杭州府的造船处,回去多陪陪妻儿爹娘,早日做好准备。”

众人表示知道了,加快速度完成手头的差事,下值归家。

苏源信步走出工部大门,微擡下颌,望着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天。

王先生不着痕迹看他一眼,负着手道:“多年不见,承珩像是多愁善感了不少。”

苏源失笑,强行挽尊:“只是想到刚回京不久又要离开,不论是与家人分别,还是让家人经受车旅劳累,心中难免愧疚不安。”

“家人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必他们也能理解你。”王先生仰头看着枝头的树叶,“况且承珩此行是为国为民,乃关乎社稷之大事。”

“先有国再有家,不是吗?”

苏源心中豁然,作了一揖:“多谢先生开导,苏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先生故作不虞:“这般生疏,倒显得咱们从未在书院共事过。”

苏源面色舒缓:“只是没想到您会是......”

点到即止,双方都明白其中含义。

王先生感慨道:“父亲离世前千叮万嘱,告诫我绝不能出头,我照做了。”

“人生短暂,我这前五十六年不是读书就是育人,总要在人生最后的年月里留下一笔浓墨重彩。”

“我以为有生之年再不会碰造船之术,直到陛下旨意传出。”

王先生看向苏源,眼神坚定:“靖朝需要我,我便来了。”

弘明帝并非先帝,纵使帝王缓缓老矣,也不会做出先帝那般昏庸愚钝之事。

苏源眼眸有一瞬的恍惚,似乎有什么在心里生根发芽。

直到与王先生道别,乘马车回到家,也没从这股情绪中挣脱出来。

纵身跳下马车,刚站稳就听到清脆的呼唤:“爹爹!”

苏源以最快速度调整好表情,转身的同时面露笑意,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元宵。

擡手挼了挼小揪揪,苏源让她坐在小臂上,单手抱着往里走。

“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哦,元宵吃了萝卜,报吃,元宵吃光了。”

和很多小孩子一样,元宵也不爱吃蔬菜。

便是精心调制的蔬菜泥,卖相比肉泥好很多,元宵也看都不看一眼。

为此老父亲操透了心。

直到上次万寿节宫宴,宋和璧拿不吃蔬菜会变傻吓唬元宵,自此她再没挑过食。

就算不喜欢,也还是会皱着小脸吃光光。

思及此,苏源给她一个贴贴以作奖励:“元宵真棒!”

元宵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圆眼睛弯成月牙儿。

院子里,苏慧兰跟宋和璧拎着花洒浇花。

婆媳二人有说有笑,彼此间气氛很是和睦。

苏源脚下一定,在廊下停顿片刻。

元宵仰头:“爹爹?”

软绵的唤声不禁唤回苏源的思绪,也惊动了那边二人。

“源哥儿回来了啊。”

苏慧兰放下花洒,下意识捶了捶后腰。

明明苏源都二十有二,也有了表字,她还是多年如一地称呼他“源哥儿”。

苏源并不反感,只觉得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跟“阿源”“爹爹”是一样的。

宋和璧净了手,过去给苏慧兰揉后腰的某个xue位,可以缓解腰痛。

“你回来得正巧,厨房刚做好饭,正好吃口热乎的。”

并非宋和璧夸张。

自从苏源入了造船处,便是一日忙过一日。

造海船可不是叠纸船,只外观好看就行。

不论是材料还是数据,都要足够坚固,足够准确。

古代没有计算机,每一笔数据都要亲自动手去算。

很多时候他连饭都顾不上吃,伏案工作到深夜,肩颈酸痛,手指头也因拨多了算盘刺痛难忍。

苏源不想惊扰家人休憩,只能去小厨房随便煮口吃的,囫囵应付过去。

把元宵放到地上,任她自个儿跑着玩,苏源轻笑道:“今日事情有了结果,手头无甚要事,正好一家人凑一块吃顿饭。”

苏慧兰自是欢喜不已,忙让人上菜。

宋和璧看了苏源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元宵洗手去了。

一家人围桌而坐,苏源先给苏慧兰舀了碗汤,给元宵系好口水兜,又给宋和璧夹了筷菜。

做完这一切,清了下嗓子:“造船的事情已经定下,再过个七八日就得去杭州府了。”

苏慧兰放下勺子:“这造船可是大工程,起码得一年两载吧?”

苏源微微颔首:“差不多。”

宋和璧捏起口水兜,给元宵擦了嘴:“你打算让我们一起过去?还是就让我们留在京城?”

苏源踟蹰半晌,直言道:“我当然是想你们和我一起去。”

“我不放心把你们留在京城,一家人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更重要的是:“元宵年岁尚幼,正是需要家人陪伴爱护的时候,我不想缺席。”

苏慧兰和宋和璧皆看着苏源,唯独元宵自己握着特制小勺,哼哧哼哧与蔬菜泥作斗争。

静默片刻后,苏慧兰叹了口气:“源哥儿大可不必顾虑这么多,你也说了,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得在一处的。”

和苏源成亲三年,宋和璧对这样性情豁达的婆母很是喜欢,眉眼间溢出三分笑:“娘说得对,你不放心我们,我们也不放心你孤身一人在外。”

倒不是担心苏源在外拈花惹草,而是苏源就是个工作狂,一旦进入状态,连吃饭睡觉都能忘了。

她可不想两年后见到一个骨瘦形销的苏源。

苏慧兰左看儿子右看儿媳,又看增高椅上的元宵,脸上是止不住的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去哪不是住,有人的地方才是家。”

从苏源开口到现在,饭厅只有短暂的沉默。

一家人说开了,重又执筷握勺,眉眼松快,和乐融融。

之后的几日,造船处都在为离京前往杭州府做准备。

其他大臣不谈,那日与王首辅在宫道争辩的几位老大人沉思良久,很快想明白了,跟弘明帝站到同一战线。

造船需大笔资金,工部尚书范诩上书,请户部拨银。

户部尚书孙见山还未表态,张御史先跳出来。

他罗列了一大堆造船失败的可能性,字里行间都是户部不必拨过多银钱,免得像石子砸进水里,连个声响都没。

没等范诩据理力争,孔次辅几人先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末了,孔次辅一拱手:“张御史委实不堪监察之责,微臣以为该将他派去琼州府,体验一番被御史监察的滋味。”

琼、琼州府?!

张御史反应过来,当场气了个仰倒。

琼州府可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等闲官员宁愿去不甚富饶的地方任职,也不愿去琼州府活遭罪。

派他去琼州府,这跟要他的命又有何异!

还有就是,去琼州府任职跟体验被监察的滋味有什么关系?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孔次辅您怕不是人老昏头了!

然而没等他为自己争上一争,就听上首的弘明帝不疾不徐道:“允了。”

“砰!”

一声闷响,张御史光荣倒地。

面对众人惊疑不定的注目,孔次辅翘了翘胡须,给苏源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老夫被姓王的老家伙拉到你这边,你小子可别让老夫失望。

接收到孔次辅的眼神暗示,苏源嘴角往下压了压。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老大人当初可是反对声音最高的。

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孔次辅改了主意。

不过苏源很快没时间多想了。

户部拨了银下来,造船处的一众官员匠人都将在两日后前往杭州府。

在此之前,苏源出席了方东的大婚。

方东比他还要大一岁,在这个年代算是大龄剩男。

但谁让他品行端正,又洁身自好,翰林院那位侍读学士陆大人看中了他,将幼女许配给了他。

从五品官之女配正七品,算是男方高攀,好在两家人对彼此都很满意,压根不把那些非议看在眼里。

也正是在这场大婚上,苏源得知郝治因玩忽职守被摘了官帽子,旁人也才知道方东和唐胤是多年好友。

这是苏源有意为之。

他将要离京,方东和唐胤又官职不显,光凭这层关系,再有陆大人照拂,他们在朝中也能少些刁难。

参加完大婚,苏源又同亲友一一道别,两日后带上家人,随大部队前往杭州府。

元宵依旧有些晕车,每次车队停歇,苏源总会抱她下车透气。

如此一来,造船处的众人都知道苏大人是个女儿奴,把他那个叫元宵的闺女捧在手心里疼。

从京城到杭州府,历时一个半月。

弘明帝不仅给他们安排了随行护卫,还在杭州府安排了住宅,拎包入住即可。

稍歇两日,苏源就紧锣密鼓地投入到造船大业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