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1 / 2)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次年仲夏。

掐指一算,苏源来杭州府已八月有余。

杭州府的夏日高温且多雨,不过走两步路,浑身就被汗水湿透,衣料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苏源踩着水洼走上台阶,“吧嗒”收了伞。

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拧干洇湿宽袖的雨水,阔步走进门。

“爹爹!”

清甜的嗓音穿透瓢泼雨幕,清晰传入耳中。

苏源把油纸伞放到墙角,会心一笑。

不远处,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绕过回廊,哒哒小跑过来。

杏粉色的裙摆飘逸,尚不足巴掌大小的绣鞋上,粉白的蝴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苏源半蹲下身,小姑娘扑进他怀里。

“爹爹你可算回来了,元宵好想你~”元宵仰起小脸控诉道。

苏源揉了揉她脑后的软发:“爹爹也是。”

正处于收尾阶段,时刻盯着才能放心。

种种琐事叠加在一起,以至于他整整三日未归,吃喝住都在造船处。

“等忙过这段时日,爹爹陪你出去玩。”苏源承诺道。

元宵眼睛一亮:“好耶!”

她拍了拍老父亲的肩头,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爹爹快走,娘娘和祖祖也想你呢。”

苏源失笑,擡袖护住元宵的脑袋,疾步跨到屋檐下。

元宵已有两岁多,个头蹿高了些,说话也更利索了,撒娇卖痴更是信口拈来。

不仅苏家,偶尔苏源带她去造船处,那里的官员和匠人们也都很喜欢她,王一舟和夏员外郎尤甚。

具体表现在时常备着孩子爱吃的小零嘴儿,元宵一过去就争先恐后地投喂。

元宵不偏不倚,王一舟的一口,夏员外郎的一口。

每逢这时,苏源总忍不住扶额。

这端水的本事真不知随了谁。

思绪流转间,父女俩来到正屋。

屋里,卢氏正往桌上放盘子,盘子里是翠绿的蔬菜,还有重孙版狮子头,显然是元宵的饭菜。

苏慧兰在一旁抱怨:“这雨都下了七八天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源把元宵放地上:“娘,我回来了。”

苏慧兰猛地擡头,看清来人后眉开眼笑:“我刚才还跟卢氏说,不知道你今天会不会回来。”

“简单收个尾,正好得闲就回来了。”苏源接过他娘递来的凉茶,“对了娘,阿和呢?”

“阿和一大早就去了抚育院,许是雨势太大,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这几年,宋和璧一直都在跟抚育院打交道。

有次苏源下值,顺路去抚育院接人,意外撞见一群小娃娃围着她,一口一个“宋姑姑”。

宋和璧显然十分受用,桃花眼盛满了笑。

“也不知阿和什么时候回来,我就让人先开饭了,免得元宵饿着,至于咱们,就等她回来一起吃。”

苏源轻嗯一声:“再过十来天,海船将要下海试行,娘您想不想去看看?”

苏慧兰不假思索:“那肯定要去了,届时我跟阿和还有元宵一起。”

这艘船可是耗费了源哥儿八个月的心血,自然要陪同见证。

“那好,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给你们留个位。”苏源放下茶杯,“我先回屋换身衣裳。”

瞥了眼与九连环作斗争的元宵,温声提醒:“等会再玩,该吃饭了。”

元宵踮起脚看了眼今日食谱,立马皱起小脸,磨磨蹭蹭走到桌前坐下:“祖祖,我可以少吃一点吗?”

苏慧兰哪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思,笑容慈祥,语气坚决:“不可以呢。”

元宵鼓起腮帮子:“那、那好吧。”

苏源忍俊不禁,夸一句“元宵真棒”,见小姑娘重又恢复活力,这才离开。

从造船处回家,官服上溅了不少雨水,天气又闷热,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换上一身钴蓝色常服,去正屋陪元宵用饭。

许是有他的陪伴,元宵吃得格外香,素来不爱吃的蔬菜也都吃光光了。

扒完最后一口饭,她眼巴巴地看向两人。

苏源和苏慧兰当即会意,啪啪鼓掌。

元宵身后无形的小尾巴摇成螺旋桨,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愉悦。

不多时,雨势减小。

宋和璧乘马车回到家,发现苏源回来了,也只是诧异了一瞬。

三个大人用完饭,陪元宵嬉耍了片刻,又谈了会儿天,各自散去。

洗漱后,苏源沿桌而坐,捧着本闲书看。

宋和璧哄睡了元宵进来,见他头发半湿,径自取来巾帕,覆在苏源头顶。

苏源回神,往后看了眼:“元宵睡了?”

“嗯,睡了。”宋和璧漫不经心垂着眼,“这才一年不到船就造好了,再过些时日是不是就要出海了?”

苏源把书反扣在桌上:“不确定,我听陛下的意思,如果这次成功了的话,可能还要再造一艘。”

宋和璧一手擦头发,一手落在他肩头。

掌下坚硬,有点咯手。

这大半年,苏源起早贪黑,几乎把造船处当成第二个家。

睡眠不足,上值期间又经常忘吃午饭,长此以往整个人都瘦了下来。

宋和璧没好气道:“再来一艘,你得瘦到皮包骨头了。”

苏源下意识抚上凸起的腕骨:“阿和你该知道的,这次造船处是顶着多大的压力造船,硬是把时间压缩到原本的一半。”

更别提造船期间出现的种种问题,简直叫人头痛不已。

“这次若成功了,便可积攒经验,再不会像这次赶命一样。”

细白的手指穿过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宋和璧取下巾帕,小声嘀咕:“身体是你自己的,我跟娘说再多你也不听。”

苏源再三保证,宋和璧才缓了语气。

就着烛光看了会书,便上床睡觉。

一夜好梦。

翌日晨起,苏源吃了早饭直奔造船处。

造船处位于海边,原本是一富商的宅邸,被弘明帝买来充作造船处杭州府分处。

苏源到的时候,已有不少匠人围着一只庞然大物,检查或记录着什么。

不断有人爬上爬下,他们面色严肃,态度严谨,看庞然大物的眼神灼热又欢喜。

王一舟嘴里叼着一块饼,扯着嗓门大声吆喝:“都给我打起精神,里里外外都要检查一遍,犄角旮旯也不要放过!”

众人打着哈欠应和:“是,大人!”

王一舟硬是把哈欠憋了回去,泪眼汪汪地说:“本官知道这些日子你们很辛苦,回头本官请你们喝酒吃肉,不醉不归!”

这年头可不是家家都有肉吃的。

官员条件好些,暂且不提,造船处的匠人大多是凭手艺养活一家人,能吃饱喝足就不错了,也就逢年过节才会吃点好的。

一听说有肉吃有酒喝,大家立马来了精神,手里的工具舞得虎虎生风。

“大人您可要说话算话,打从今儿起我啥酒也不喝了,就等着您的好酒!”一个瘦高匠人乐呵呵地说。

王一舟也跟着笑:“问题不大。”

把大家的精气神唤出来,王一舟功成身退,饼子咬得咔咔响。

苏源避开水洼上前:“王兄。”

“承珩你来啦,吃饼不?”说着就把手伸进腰上挂着的布袋里。

苏源连称不必:“我在家已经吃过了。”

王一舟也没强求,看着长十八尺,宽五尺的大船,心中豪情万千:“我有种预感,这回一定能成!”

苏源心说他可是船舶制造专业的,总不至于连艘船都造不出来。

不过他也没把话说太满,以免落人话柄:“我也有此预感。”

“等结束了,我可得睡个三天三夜才过瘾。”这下王一舟没憋住哈欠,顺便伸个懒腰,“自从来杭州府,咱们每天就没睡超过三个时辰。”

苏源擡手揉揉眉心,眼下青影浮现:“谁又不是呢。”

王一舟话锋一转:“你说这次陛下会不会来?”

“不知。”他们每隔一月往京中递折子,弘明帝也该知道造船进度,苏源心里没底,“不管陛下会不会来,咱们都把事情做到最好,不得出任何的差错。”

王一舟深以为然,两人在现场观望许久,才去忙各自的事。

六月初一,天清气朗。

王一舟特地找人看了黄道吉日,定在这一日出海试行。

这一天,不仅造船处的官员、匠人齐聚于此,杭州府知府也带着衙役和府中驻军前来。

早在十几步开外,知府就热络地向他们拱手:“苏大人,王大人,还有诸位大人,上次一别已过数月,别来无恙啊。”

苏源回了一礼:“曲大人。”

王一舟惯来不喜欢这种场面话,只敷衍地应了声,又跑去船上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曲知府作为一地父母官,想来只有别人敬着他的份,何时被人这般下过面子,脸上当时就有点挂不住。

苏源歉意一笑:“远靖一号试行在即,王大人难免心中惶惶,并非有意如此,曲大人莫要见怪。”

远靖一号,即眼前这艘小山般大小的海船。

最近一次递折子进京,苏源问及海船以何命名。

弘明帝素来干脆,大笔一挥赐了“远靖”二字。

苏源斗胆在后面加了个编号。

——日后再造海船,也好以此作区分。

曲大人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源这是在为王一舟找补呢。

即便心下不虞,可他们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大员,比自个儿高了两级,这面子还是得给。

曲知府摆了摆手,故作大度地说:“下官理解王大人的难处,自不会计较。”

他在杭州府任职将满三年,上次造船出海,死的那几十个将士里面有大半是杭州府驻军。

反正他积极配合造船处试行,再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结果如何与他无关,说不准还能因此捞个京官当当。

苏源见曲知府眼珠直转,也未深究,擡头看了眼天色,又看向他身后的衙役、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