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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大人,这三角帆堪称绝妙,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王先生满目赞叹,捧着图纸爱不释手。

苏源将某些人的震惊或失望看在眼里,泛起三分笑:“此法非我所创,是从书中得来的启发。”

王先生追问:“这本书可否借我一阅?”

苏源语带歉意:“那书是我在松江府的顺来集市上淘来的,归京途中不慎遗失,再无可寻。”

“竟是如此,那就算了。”王先生颇为失落,转而又看向图纸,“不知诸位大人打算何时开始造船?”

王一舟答道:“船只模具已呈给陛下,不知结果如何。”

盖因新船只与以往的大相径庭,结合造船处众人的反应,他不确定能否顺利通过。

要知道,造一艘船不仅需要很长时间,还需要足够的资金和人力。

总有一些不看好的人,以此为借口,推脱阻挠。

王先生瞠目结舌:“这样好的法子,不应该直接开造吗?”

众人皆知,王家在造船方面的造诣无人能匹敌。

王先生这句话,惊叹中带着不可置信。

大家面面相觑,显然很意外他对苏源的图纸有这样高的评价。

从始至终都不赞同王一舟采用苏源图纸的一位老匠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掏了下耳朵:“王、王先生的意思是,根据苏大人图纸造出来的船,比咱们捣腾出来的都要好?”

王先生闻言不假思索:“旁的不说,单三角帆就远胜过硬帆了。”

老匠人惊得合不拢嘴,脸上红了青青了紫,格外精彩。

王先生满脸笑容地看向苏源:“苏大人有所不知,我在松江书院教书期间有考虑过改进船帆,奈何无处施展,只能将灵感记录在纸上。”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力取出一张纸,抖开递给苏源:“这是最完善的一类船帆,却远不如苏大人的三角帆。”

苏源定睛一看,眸底闪过诧异。

无他,只因王先生的船帆与方横帆有七八分相像。

看着图纸,苏源眸光明灭不定,似惊似叹。

苏源和王先生是不同的。

他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通过系统的学习将船舶制造方面的知识融会贯通,变成自己的。

反观王先生,在造船技艺普遍不高的大背景下,又有封海令这只拦路虎,他能凭借自己的揣摩思考,将落后的硬帆改成方横帆,委实不易。

苏源归还图纸,言语间带出几分钦佩:“先生的船帆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即便无法用在航海上,普通船只用上,安全性也会大大增加。”

王先生捋了把胡须:“回京前我是打算试试这种船帆的,现在看了你的图纸,倒显得我班门弄斧了。”

一时间,大家看苏源的眼神更复杂了。

空气中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打得他们脸痛不已。

偏他们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听出自造船大家的王先生叠声夸赞苏源。

苏源摇了摇头:“先生在传道受业之余不忘研究造船技艺,远胜过我等。”

“承珩说得不错。”王一舟附和了句。

“既然先生也创出了新的船帆,不若先试验一番。要是真有效,就上报给陛下,尽早让更多船只换上新帆。”

王先生眼尾笑纹加深:“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临公公走进造船处,施施然行了礼:“诸位大人安好。”

众人循声望去,认出此人是陛下身边福公公的干儿子,遂客气回礼。

——未满二十就在御前当差,又被福公公认作干儿子,说没点心思手段是不可能的。

给他几分面子总不是坏事。

后头又进来几人,他们合力擡着一艘船只模具,轻手轻脚,唯恐摔了。

苏源一眼扫过,认出是他设计的那艘。

“经范大人等几位大人还有制造库工匠们的商讨试验,这次的模具比之前高强许多。”

王一舟屏住呼吸,苏源也悄然捏紧袖口。

“深思熟虑之下,陛下决定一试,特让奴才过来转告诸位,可以准备造船了。”

这句话,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期盼许久的事总算得偿所愿,王一舟喜不自禁,握着拳再三确认:“陛下准了?真的准了?!”

临公公点了下头,眼神不经意扫向苏源,见苏源朝他微笑示意,也跟着笑眯眯。

“正因批准了,陛下才派奴才前来传话,好让诸位大人有个准备。”言罢一甩拂尘,“话已传到,奴才也该回去复命了。”

临公公前脚刚走,王一舟就冲上来一把抱住苏源,熊掌啪啪拍着他的后背:“准了!陛下准了!”

激动之下,难免收不住力道,叫苏源有种喉咙泛起一股腥甜的错觉。

没等他把人推开,王一舟已先他一步撒开手。

抱完苏源又抱夏员外郎,大巴掌直把人拍得脸色发白:“夏大人,这真是个好消息,你为甚看起来不太高兴?”

都快被拍断气了,哪还有高兴的力气。

苏源暗自腹诽,眼疾手快把夏员外郎从魔爪下拯救出来。

夏员外郎捂着胸口直喘气,斗胆把半个身子靠在苏大人身上,以免脱力坐倒。

前胸后背仿佛遭到了重击,他气若游丝道:“多谢大人。”

苏源嘴角抽了抽,敷衍嗯了一声。

王一舟宛如狂风过境,挨个儿跟周边几位官员抱抱拍拍。

那几个官员也都跟夏员外郎一样的反应,两眼发直呼吸急促。

王一舟涨红着脸,求证似的看向他们,声音发颤:“这次一定能成功,是也不是?”

上次他们在原本海船的基础上对船只进行改造,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因为惦记着造船处的事,那是吃不饱睡不好,这期间起码瘦了二三十斤,自个儿摸着都嫌咯手。

他们豁出性命造船,结果好也不好。

海船顺利在海上跑了一大圈,在海洋深处溜达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不论是速度还是稳定性都有一定提升。

可它最后还是败在了风浪的手下,虽平安归来,也有好几十人因此丧命。

王一舟作为造船处的总负责人,当时就在船上,目睹了全过程。

他眼睁睁看着那几十个将士被疾风卷下船,被幽深不见底的海水吞噬,回去后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

这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太过沉重,经年不散。

所以这一刻,王一舟既兴奋又惶惑。

兴奋可以再度造船,且前景极好。

惶惑则是因为不确定。

要是二度失败怎么办?

会不会又有人因此丧命?

在场大多数人跟王一舟共事三两年,都很清楚他反常的缘由。

他们下意识瞥向船只模具。

外观熟悉中又带有几分陌生的奇特,王先生站在它跟前,眼光热切地观察着它,像是在看阔别已久的爱侣。

不知谁最先开口:“一定可以的!”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大家相继应和起来。

“咱们之前都做过那么多次试验,结果不会骗人,这次一定能成功!”

“诶诶,王大人您别哭啊,都快当祖父的人了,怎生好意思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掉眼泪?”

王一舟慌忙转身,背对诸人擡袖拭面,支吾着说:“我就是......太高兴了。”

其他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不过善于忍耐,抑制住了汹涌的情绪罢了。

黑脸汉子当众落泪,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苏源忍住扶额的冲动,递给他一方巾帕:“既然陛下已经下令,大家就打起精神好好做事,事成后也算大功一件。”

功劳,于他们而言可是最大最粗的那根胡萝卜。

有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还愁工作效率得不到提高?

众人眼神游移着应下,作鸟兽散。

之前他们多抵触苏源,现在就有多羞耻。

无形的巴掌快把他们的脸给扇肿了。

原来不是苏大人自视甚高,而是他们短见薄识。

“不愧是状元郎,造船也是一把好手。”

“幸亏之前我什么都没说过,就问你们臊不臊得慌!”

“臊什么臊,咱们以前也没见过那个三角帆,光凭苏大人一己之言如何可信?不过现在我算是真服气了,他是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我有种预感,这回咱们一定能把海船造出来。”

“希望如此吧,到时候你们可别像王大人那样吧嗒吧嗒掉眼泪才好。”

“才不会!”那人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我顶多眼睛受点风。”

同僚们哈哈大笑起来,一改往日懒散,斗志昂扬,走路带风。

王一舟收拾好情绪,转头就见苏源和王先生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胡乱抹了把脸,老脸一红。

所幸他足够黑,旁人轻易发现不了脸上的异样。

面对二人揶揄的目光,王一舟板着脸着重强调:“我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苏源憋笑,和王先生异口同声:“明白。”

单看外表,谁能猜到以耿直寡言著称的王木头是一个情绪如此丰富的人呢。

不过这样挺好。

总比有八百个心眼子,惯会装模作样的人好相处。

王一舟厚着脸皮,只当看不出他们的促狭,招呼人把船只模具搬回屋里。

王先生紧随其后,模具刚一放下,就着急忙慌上前,继续研究,时不时问苏源一些问题。

苏源耐心解答,答疑结束后去一旁看书,王一舟取代他的位置。

王一舟并非答疑,而是请教问题。

就算之前每天缠着苏源问这问那,他也还是感觉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