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1 / 2)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闭嘴!你给我闭嘴,听到没有?!”

许玉林抓起一把稻草砸向韵达,嘶声怒吼。

稻草轻飘飘砸在牢柱上,连个水花都没溅起。

韵达瘫在地上,似一团烂肉,眼神讥诮:“做贼心虚,说的就是你。”

许玉林怒上心头,指着韵达一顿臭骂,毫无当朝一品官的气度。

之后又是一轮菜鸡互啄,让苏源看足了热闹。

苏源看向寺正:“可记下了?”

寺正一手执笔,一手捧着册子:“大人放心,一字不漏全都记下了。”

苏源嗯了一声:“苏某这就去审问许玉林了。”

双方拱了拱手,各自散去。

苏源来到刑室,许玉林已被绑在刑架上。

他像是一条软丝瓜,若非麻绳缚住双手,连自主站立都做不到。

看到苏源进来,他只掀了下眼皮,又垂下:“该知道的我都说了,何必再审。”

苏源眉梢轻挑,他还是低估了许玉林的警惕性。

一只重病在身的老虎,再怎么虚弱也不会变成病猫。

“你是故意引韵达那么说的?”苏源的语气坦然而笃定。

许玉林呼吸一顿,短促地笑了下。

没出声,便是默认了。

苏源继续说:“你之前放冷箭警告,又拿元宵威胁本官,理应知道本官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自投罗网?”

许玉林没来由地问了句:“我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

光线昏暗的刑室里,两人一坐一站,对视间,眼中俱是难以揣摩的情绪。

“你若不害人性命,本朝最年轻的次辅已是旁人可望不可即的了。”

许玉林浑身一震,不知想到什么,仰头哈哈大笑。

依稀之间,有透明液体从他的眼角滚落。

苏源却不同情,只冷眼瞧着。

他同情许玉林,又有谁同情那些被戕害的孩童和女子。

苏源取来一张纸,执笔蘸墨:“本官没工夫听你在这疯言疯语,劝你还是从实招来。”

他眼神意味不明地扫了许玉林一眼:“毕竟你的身体不一定能受得住大理寺的刑具。”

许玉林笑声凝滞。

沉默许久后,沙哑着声开口。

半个时辰后,苏源落下最后一笔,揉了揉算账的手腕。

他对一旁的狱卒说:“把人送回去,好生看管。”

许玉林被狱卒从刑架上放下来,突然来了句:“陛下会如何惩治我?”

苏源的目光落在满满一页的供词上:“本官如何能揣测陛下之意,结局如何,你很快就会知道。”

说罢一挥手,两个狱卒合力把人架回了牢房里。

苏源屈指弹了下供词,抖落一层细灰,起身离开刑室。

刚巧大理寺卿也审完了一批人,被血腥味熏得脑袋疼,趁一人认罪招供,出来透气。

见到苏源,他大老远挥手:“苏大人!苏大人!”

苏源正准备把许玉林的供词呈给弘明帝,闻言循声望去,略一拱手:“齐大人。”

大理寺卿注意到他手中的纸张:“许玉林招供了?”

苏源点点头,同他简单说了下情况。

大理寺卿啧了一声:“许家的那些东西都已经送来大理寺了,方才我从门口经过,差点给我熏晕过去。”

苏源正色道:“恶心的不是它们,而是人心。”

那些东西都是从无辜之人的身上剥离下来的,它们无罪,万死难辞其咎的是始作俑者。

大理寺卿握拳:“是这个理。”

苏源扬了扬供词:“快要到下值的时间了,苏某暂不奉陪了。”

二人就此别过,继续为正义奔走劳碌。

苏源来到御书房,按流程求见弘明帝。

弘明帝很快接见,情绪不太高:“招了?”

苏源应了声是,将供词高举过头顶。

福公公取过供词,呈给弘明帝。

供词很长,足足有数百字。

弘明帝却一字不漏,看得极为仔细。

这是他信赖了十余年的臣子给他的回报。

亦是最为深刻的教训。

世家勋贵皆是蛇鼠一窝,歹竹只会出歹笋,绝无“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阅览供词期间,苏源和福公公都在关注弘明帝的反应。

不是担心他龙颜大怒。

相反的,他们宁愿弘明帝发泄出来,而不是沉默着,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

他们更担心弘明帝郁结于心,猝然晕厥。

多年前太医院院首就再三叮嘱,陛下的身体承受不住第二次。

幸好,弘明帝神色如常地看完,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猝然对上臣子担忧的视线,弘明帝忽然就笑了。

笑声畅快,浑厚有力。

“苏爱卿不必担忧,朕现在感觉很好。”

苏源眼神微闪:“陛下龙体为重,靖朝数万万百姓都需要您。”

弘明帝摸了下胡须,长叹一口气:“要是人人都能如苏爱卿这般,朕至少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

福公公高声捧哏:“陛下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明帝被小福子夸张的表情逗笑,抚掌而笑。

笑完,又回归正题:“这上面的内容,和暗部调查到的大差不离,足够定罪了。”

“不知情的人都放了罢,其余的人......就让大理寺和刑部商议个章程出来。”

“苏爱卿近日辛苦了,且在家休憩两日,养足精神再回来。”

现成的假期,苏源自是无有不应:“微臣遵旨,谢陛下体恤。”

出了御书房,苏源稍稍站定,望向远处。

红墙碧瓦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际。

主犯悉数落网,案件也算尘埃落定,只等奔赴刑场。

沿长阶而下,苏源忽而想起那份供词。

正如许玉林所言,他生来体弱,几次险些救不回来,只能茍延残喘等死。

许老爷见嫡子身有残缺,命不久矣,正妻又善妒,府中妾室皆无所出,心中郁郁,被狐朋狗友带去翠红楼消遣。

正是这次,他和鸨母雁柔发生了关系。

雁柔虽是鸨母,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段窈窕面容娇媚。

尝过一次后,许老爷食髓知味,时常背着悍妻与雁柔暗通款曲。

你来我往,雁柔不可避免地有了身孕。

许老爷生怕悍妻知道此事,命雁柔服用堕胎药,再没去过翠红楼。

殊不知,雁柔为了荣华富贵,阳奉阴违留下了孩子。

最后许夫人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恰逢这时有一游医登门,声称有医治许玉林的法子。

药方太过血腥,许老爷担心药方一旦暴露,会对许家不利,坚决反对使用。

然许夫人为了许玉林的病,已经是半疯魔的状态。

许夫人背着许老爷找上雁柔,逼她帮许玉林寻来药引,否则就让她一尸两命。

并且许诺,事成后等她生下孩子,会做主接她们回许家。

雁柔为了后半生的富贵,铤而走险杀害一孩童一女子,把它们交给许夫人。

许玉林试了药方,果然有效。

许夫人欣喜若狂,又以姨娘这根胡萝卜吊着雁柔,让她杀害了十数人。

许玉林的身体变化很快引起许老爷的疑心,等他查到一切,许夫人已经杀了雁柔。

许老爷赶到翠红楼,把韵达带回许家,充作绵延后代的工具。

许夫人和许老爷大打出手,最终达成协议——

她愿意留韵达一命,前提是不能养在许家,同时还得继续和翠红楼合作,为许玉林寻找药引。

儿子没了还能再有,许家只有一个,许老爷还是没答应。

许夫人却说,和雁柔合作的那几个月,她让自己的人混进翠红楼,现已成为新一任鸨母。

她还表示,在寻找药引的同时,还可利用妓子结交权贵,贩卖女子孩童。

一举三得。

利益驱使下,许老爷同意了。

从许玉林三岁这年,直到三十六岁,整整三十三年。

起初他们只在永平府寻找目标,每年给知府不少好处,知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

眼看着许玉林一日好过一日,十年里通过翠红楼赚得盆满钵满,许家的知情人还觉得不满足。

他们给妓子安排良家女子的身份,前往周边几府,很快与这几府的官员形成坚固可靠的利益关系网。

后来,许玉林科举入仕,得到弘明帝的赏识,他们更不知满足,将目光投向京城,顶顶富贵的地儿。

在许玉林的提议下,许老爷给韵达安排了贫家子的身份,送进崇佛寺出家为僧。

许玉林一步步往上走的同时,韵达通过那扇暗门,往永平府输送了不少平民出身的孩童女子。

后来,许玉林官居一品,他们的行事愈发肆无忌惮,甚至将目光转向富贵人家。

反正有许玉林帮忙遮掩,把天捅穿也无妨。

据暗部调查,这些年不论富商还是京官,家中都曾有孩童或女子丢失。

失踪的人大多不受家里重视,象征性找了几天就放弃了。

直至今日,要不是元宵被偷走,苏源抽丝剥茧确定嫌疑对象,顶着压力查明真相,那些丢掉性命、被当成牲口一样买卖的受害者可能永远讨不来公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药方是别国传来的邪术,它可以延迟我的死亡时间,那股腥臭却早已浸入骨髓,只有特指的熏香才能盖住。”

“得知你怀疑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曾想过杀人灭口,直到我看见陛下失望的眼神。”

“活了三十六年,是我赚来的,现在也该偿命了。”

“那些孩子死前都被喂了药,他们自己割下身上的肉,放进盘中。”

“还有那些女子,我问过太医,女子流血过多,有碍寿命。”

“是我对不起他们,许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