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2 / 2)

审问临近尾声时,许玉林这般说。

苏源心底却没有丝毫波动。

迟来的忏悔,比什么都轻贱。

最好的结局,就是去地下,亲口向他们赔罪。

烈日当头,一阵风裹挟着热浪,穿过幽长的宫道,吹得苏源的官服猎猎作响。

苏源脚步沉稳且坚定,向着宫门走去。

两日,足够大理寺并刑部整理好许家和翠红楼涉案人员的相关证据,将其公之于众。

告示白纸黑字,被官兵张贴在墙上。

官兵手持佩刀,高声道:“只可阅览,不可毁坏!”

等他们一走,百姓们蜂拥而上。

“有没有识字的,这上面到底写了啥?”

一位身着青袍的书生艰难挤到最前面,照着告示宣读。

“许玉林以人入药,诛戮数百人,许升泰与其妻杨氏为从犯,三十三年来贩卖数千孩童女子,永平府知府知情不报......朕甚为震怒,着许玉林五马分尸,许升泰、杨氏腰斩,韵达、永平府知府......(以上省略一百五十二人)午门斩首......”

告示很长,书生念读许久。

一开始百姓没把许玉林和次辅大人联系到一起,个个义愤填膺。

“这个许玉林真该死啊,害了这么多人。”

“以人入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太残忍了,许玉林这么做就不怕他们夜里找他索命吗?”

“五马分尸都是轻的了,就该挫骨扬灰!”

就在百姓鄙夷唾骂时,读告示的书生突然满脸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许玉林......不正是次辅大人的名字吗?”

这一声,在场所有百姓都炸了。

“次辅大人?不会吧!”

“你个鲫鱼脑袋,前几天大理寺不是把整个许家都给端了,那阵势可吓人了。”

“那时我还想着次辅大人一定是被哪个小人冤枉的,敢情是这么回事啊。”

“我呸!亏他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禽兽!”

“前年我姑家的大丫头好好就没了,周围十里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报了官后面啥动静都没有,你们说会不会就是被这个狗东西抓走了?”

“有可能。”

“杀得好!陛下还是太仁慈了,就该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在一片声讨中,苏源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将众人的叱骂尽收耳中。

他无声笑了下,这世上还是好人更多些。

马车停在街边,苏源钻进马车,剥下最上面一粒山楂球的外衣,让元宵抱着舔舔嘬嘬。

灌一口凉茶,连呼吸都是热的。

宋和璧一手托腮,撩着车帘看向人群:“真好。”

苏源眼中有愉悦:“五日后行刑,希望他们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宋和璧唏嘘道:“我猜到那放血背后可能有些残忍,没想到会是......算了,不提也罢。”

她捏了捏元宵的腮帮子:“可别弄脏了裙子,等会见到曾叔公就不美了。”

元宵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嗯嗯点头,吐字模糊:“几道啦~”

明日将要回工部上值,还得小十来天才能休沐,正好趁此机会探望宋觉。

苏源按了按元宵的发顶,让小揪揪不那么嚣张地立着,吩咐陈正驾车。

马车停在宋家小院门口。

下了车又是熟悉的挂有“宋府”牌子的马车,一家三口进了门,就见宋觉坐在树荫下,阖眸假寐。

陆氏和孟氏站在檐下,看青姐儿跟猫猫玩耍。

元宵牵苏源的袖子,哇偶一声:“猫猫!”

苏源看了眼,是一只橘猫。

养得肥嘟嘟,蹦一下就能压倒塌。

它有些高冷,任青姐儿如何逗弄,始终趴在那,爱答不理的。

见元宵一脸好奇,跃跃欲试想要上前,苏源扶正她的小揪揪:“去吧。”

元宵哒哒跑过去,跟青姐儿一块单方面玩猫猫。

宋和璧去找陆氏她们,苏源则直奔宋觉而来。

“叔公今日可好些?”

问询时,视线落在宋觉的脸上。

不似那日的苍白憔悴,气色好了许多。

“好多了。”宋觉脸上带笑,摸了摸肚皮,“你应该听说了我在编书的事。”

苏源坦然承认:“那日您晕倒,叔婆跟我们说了。”

提起这个,宋觉就有些心虚。

他哈哈一笑,岔开话题:“除我之外还有两人,承珩你可想一同编写?”

苏源一怔,以为幻听了。

他缓了缓神,婉拒道:“源学识尚浅,如何能与诸位大儒同行?”

能和宋觉一起编书,不用想就知道对方不论身份地位,还是学识都远超于他。

虽然他对宋觉编纂的书挺感兴趣,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会上赶着自寻耻辱。

“诶,承珩何必妄自菲薄,当年我们在你这个年纪,都还不如你呢。”宋觉笑着说。

许是上了年纪,心境变得平和,他也不似往年那般严肃苛刻,每有学生登门拜访,也都能微笑以待。

“不同年岁与阅历,见识卓然不同。”

宋觉拍拍苏源的肩膀:“我这书就是给参加科举的学子们准备的,承珩你应该不知道吧,现今有很多读书人以你为榜样呢。”

苏源脸上有些臊得慌,摸了下耳垂没说话。

“而且,之前我那两位好友也曾提议过,我以你公务繁忙推拒了。”

“这不是你的差事正好告一段落,昨日我特意问了范诩,工部近来不算忙,正好能抽出时间忙活编书的事。”

苏源:“......”

好家伙,您这都已经提前调查过了,只是来通知我一声是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机会。

让更多的读书人知道他,了解他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是宋觉亲自递到他手里的。

思及此,苏源很难不动容。

深吸一口气,起身作揖:“那源就却之不恭了。”

宋觉喝一口白水:“不必,你值得。”

三个字,重若千金。

宋和璧三人远远瞧着这一幕,不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时间在清脆稚嫩的童言童语中度过,傍晚时宋竟遥下值,赶在晚饭前过来。

几个人用了饭,各自归家。

到家时,苏慧兰才刚从如意火锅回来。

问及晚饭,已经在铺子上吃过了。

一家人乘着晚间凉风,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直到月亮出来,才回屋洗漱。

洗漱后,宋和璧给元宵讲睡前故事,苏源径自去了书房。

他跟宋觉探讨过科举辅导书的内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构建好大纲。

骨架建成,只等往里填充血肉。

夜深人静时,最适合思考。

苏源点了灯,准备好笔墨纸砚,进入自习室。

自打工部任职后,他一直很忙。

即便每日都有挤出时间看书练字,也许久没来自习室了。

自习室的白炽灯仍旧亮着,桌角上的沙漏也在不知疲倦地流淌,底端积聚浅浅一层的蓝色细沙。

桌面纤尘不染,苏源摊开笔记本,磨好墨就开始提笔。

许是心中无所烦忧,下笔时格外流畅。

手速跟上脑速,眨眼间一篇文章诞生。

写完后,苏源浏览一番,感觉还不错,叔公应该也满意的程度,继续下一篇。

沙漏无声流逝,苏源文思泉涌,几乎不带停歇的。

六篇文章外加四篇写作辅导,共计数千字。

最后一笔划上句号,苏源重重丢下毛笔,手腕、肩颈都有不同程度的酸痛。

看时间差不多了,苏源带着文章出了自习室,整理好后把它们放到显眼的地方,起身回屋。

元宵已经睡着了,宋和璧坐在灯下看书,见苏源回来也只是擡了下眼。

苏源抽去她手里的书:“忙了一天,该歇息了。”

宋和璧从善如流,上床睡觉。

如此过了两日。

宋觉让苏源拟写十篇文章,十篇写作辅导,共计有上万字。

苏源仅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完成了。

这两天里,朝中一片风声鹤唳。

朝臣们都知道弘明帝心情不好,自不敢触他的眉头,一个个乖顺得跟鹌鹑似的。

口舌如刀的御史不再疯狂弹劾,胡乱咬人?就连动不动使小手段的守旧派也都安分下来。

朝堂上不再乌烟瘴气,苏源感觉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他能感觉到,内阁的几位学士大人都在为竞争次辅之位做准备。

只待许玉林行刑,弘明帝气消,他们便可正大光明地展开竞争。

这一切都与苏源无关。

他兢兢业业完成范诩布置的任务,每天金銮殿-工部-苏家三点一线,忙到飞起。

他还趁闲暇之余整理好二十篇文章,送去给宋觉审核。

宋觉看到后,表情恍惚:“我一个月才写完十二篇文章,你是如何做到短短三日全部写完的?”

苏源当然不能说他有时间金手指,只含糊道:“灵感爆发,一日十篇不成问题。”

对此,宋觉只能默默竖起大拇指。

两天后,许玉林等人被关在站笼里,游街示众。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臭鸡蛋烂菜叶飞出残影。

更有甚者,用碎石子砸得许玉林头破血流。

犯人性命终结那一刻,百姓齐声欢呼。

苏源没去现场,因为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弘明帝开始对守旧派展开肃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