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这样客气,又让大理寺卿想起那日苏源温声细语捅文珠刀子的画面。
他想也不想,立刻起身回礼。
苏源淡然一笑,起身告辞。
骑马来到城郊,匠人们正坐在门口吃饭。
边吃边谈天,不时吐槽两句。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咱们都是给天家做事的,论资历他还不如咱们,真不知有什么好嘚瑟的。”
“瞧你这话说的,你怕不是忘了陛下有多看重他,几年前我在屋顶修瓦,还看到他坐轿撵去御书房咧!”
“都少说几句,反正别宫的工程快要结束了,往后他负责的差事咱们都避着点。”
“这几天快给我累死了,两碗饭都吃不饱,诶兄弟你杵这作甚,不吃饭就把饭......苏大人?!”
一声惊叫,奋力扒饭的匠人们触电般擡起头。
几步开外的窗户边,苏源着一身红色官服,面如冠玉,气度矜贵,只站在那就让人移不开眼。
但在他们几人眼中,苏源明明浅笑着,却好似青面獠牙的恶鬼。
只需张开血盆大口,就能把他们扒皮抽骨,只余下一副骷髅架子。
苏源一脸风轻云淡:“都吃饭呢?”
匠人捧着碗,颤颤巍巍站起来:“大、大人。”
“不必拘礼,本官就是来看看。”
觑见苏源神色如常,他们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他应该没听到。
然而就在下一秒,苏源轻描淡写道:“若真论起来,本官任侍郎一职不过数日,诸位做这一行已有多年,资历可比本官深得多呢。”
匠人们脸色青青白白,精彩得紧,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苏源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暗讽一番后施施然离去。
他把别宫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保每一处细节修缮到位,这才回工部复命。
范诩得知后,只点了点头:“本官知道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源温言道:“此为下官本职之事,何来辛苦一说。”
见苏源身处高位依旧谦逊,范诩的态度和善许多:“接下来你先把大理寺的案子了结,而后本官再给你安排其他差事。”
苏源求之不得,拱手称谢:“多谢大人体恤。”
范诩嗯了声:“没事就出去吧。”
苏源应声而退。
刚踏出门,有浑厚悠远的钟声响起。
越过层层宫墙,飞檐翘角,传入每一人耳中。
官员们鱼贯而出,登上各家马车,扬长而去。
在工部门口,苏源碰见了王一舟。
王一舟不知从哪办差回来,一身官服沾满泥点子,头发上都粘了不少。
苏源只一眼掠过,笑着拱手:“王大人。”
王一舟依旧沉默寡言,回了句“苏大人”。
二人就此告别,各奔东西。
回到家,苏源发现宋和璧正让人往马车上搬东西。
信步上前,倾身一探究竟。
林林总总,都是些滋养身体的补品。
苏源暗暗称奇:“天都快黑了,这是要去哪家?”
宋和璧把一盒人参塞进车里,拍了拍手:“方才大哥让人递来消息,叔公下午摔了一跤,我得过去看看。”
苏源拉住她:“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随你一道过去。”
连走带跑回屋,换了身靛色长袍,又让苏慧兰照看元宵,要是晚上回来得迟,她俩就先睡。
交代好一切,乘马车直奔宋觉家。
马车在宋家小院门口停下。
苏源下来,门口另有一辆马车,上头挂着“宋府”的牌子,应是宋竟遥一家。
敲门而入,直奔宋觉的住处。
宋觉躺在床上,苍白着脸陷入昏睡。
一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为他施针,额头汗津津,后背被汗水洇湿,衣料呈深色。
孟氏还有宋竟遥夫妇俩守在一旁,皆面带忧色。
苏源两人上前,低声询问情况。
宋竟遥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我递牌子进宫,请了太医来,说叔公后脑着地,磕在台阶上,颅内似有出血。”
苏源悄然牵住宋和璧的手指,捏两下以作安抚:“叔公怎会......摔倒?”
孟氏红着眼,脸色憔悴:“用饭时他还好好的,还说要出门散步消食,等我出来就看到他躺在地上。”
宋和璧搀住身形不稳的孟氏:“叔公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能醒来。”
苏源视线越过太医,看向床上消瘦的老人。
人一旦上了年纪,各种病症也随之而来。
单看孟氏的描述,倒像是什么突发病症。
奈何苏源不懂医术,只能保持沉默,看太医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五人安静等候,直到太医施完针,才争相上前。
“张太医,我叔公现在如何了,何时才能醒来?”
张太医擦了把汗:“宋老爷颅内瘀血需服药才可化开,具体要等宋老爷醒来才能知道。”
“好在宋老爷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两个时辰内即可醒来。”
众人心下一松。
谁料张太医又话锋一转:“宋老爷晕倒是与心疾有关,一个不慎就会危及性命。”
孟氏浑身一震:“那、那还有得治吗?”
被五双眼紧紧锁着,饶是张太医也有些吃不消。
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宋老爷的心疾不算严重,需服药一段时间,日常也有诸多注意事项。”
宋竟遥吐出一口气,向张太医讨教心疾的相关注意事项。
不多时,宋竟遥带着一张纸回来。
宋和璧和陆氏正在安慰孟氏,他走到苏源身旁,小声嘀咕:“这心疾的注意事项未免太多,竟有足足一页纸。”
苏源拿来一瞧,顿时了然。
这不就是心律失常么。
当年方东他娘就是得的这个病,苏源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他看了眼宋觉,走到孟氏跟前:“近日叔公是否过度劳累了?”
当初刘兰心是因为给人做帮厨,又熬夜做针线活才会三天两头病倒,姑且大胆猜测一二。
孟氏愣了下:“你叔公这些天都在编书,有两回甚至忙得饭都没时间吃。”
“心疾最忌讳的就是过度劳累,叔婆以后可得盯着些。”
孟氏后悔不叠:“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会同意让他编什么书,现在好了,自个儿受老大罪。”
宋和璧忙给她顺气:“好在咱们现在知道具体病因,日后也能规避了不是。”
陆氏附和:“叔公也是为学子们着想,好让他们在科举途中省去一些弯路。”
苏源眸光轻动,退到一旁和宋竟遥并肩而立。
“元宵现在如何?”宋竟遥问。
“小孩子忘性大,除了夜间惊悸,恢复得挺好。”
想到小外甥女惨兮兮的样子,宋竟遥就忍不住磨牙:“可查到背后什么人了?”
这件事闹得挺大,但凡消息灵通的,都知道那群犯人与翠红楼脱不开关系。
再多便不得而知了。
苏源不欲多言,只道:“有了些眉目。”
宋竟遥挠了挠下巴:“上午你嫂子求了对平安符,元宵跟青姐儿一人一个,回头记得上我家拿。”
苏源目光不离宋觉,缓声应好。
他们在宋家守了一个半时辰,中途用了晚饭,其余时间都在屋里守着宋觉。
直到亥时,宋觉才悠悠转醒。
孟氏立马上来给他灌药,化瘀的还有治心疾的,足足两大碗。
喝完宋觉打了个嗝,老脸一红。
看他状态不错,苏源四人又陪了一小会儿,相继离开。
马车里,宋和璧连灌三杯水。
苏源靠在马车壁上,笑着看她:“叔婆做菜略有些重口。”
宋和璧随意抹了把嘴:“可不是,小时候我跟哥哥每次眼泪都快被咸出来了。”
“不过叔公也是,明明上了年纪,还不知节制编这个写那个。”
苏源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叔公一辈子都在做学问,他也是想在有生之年能留下一些让学子们受益终身的东西。”
宋和璧不可置否,低头打个哈欠:“元宵应该已经睡下了。”
“她白日里晒太阳,你又带她满地跑,估计天黑就眼皮打架了。”
与元宵有关的事情,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周遭寂静,只有车轮转动的“咔咔”声,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我打算给元宵安排一个会武的丫鬟,不论去哪都能护住她。”
苏源深表赞同:“等她长大些,咱们再请个武师傅教她习武......”
话未说完,宋和璧倾身上前,一把摁住他的肩头,用力下压。
“小心!”
苏源被迫俯下身子,胸腹几乎紧贴着大腿。
只听得一声巨响,厚实的马车壁被什么穿透。
一股疾风裹挟着肃杀之气,从苏源头顶迅疾穿过。
“铮——”
一声嗡鸣,震颤耳膜。
苏源别过脸,看到宋和璧执起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银白刀身与漆黑闪着幽光的箭头相撞,火星四溅。
他清楚地听见,宋和璧闷哼一声,眉间涌现隐忍的痛楚。
箭矢受到阻力,被迫偏离方向。
宋和璧手腕一扬,直接把它挑飞了出去。
箭矢撞到马车壁,咣当落在苏源的脚边。
苏源忙上前查看她的手腕,却被打住。
宋和璧弯腰捡起箭矢,取下箭尾上绑着的字条。
展开字条,两个字映入眼帘。
“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