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诸位爱卿不是一直好奇天铃和红尖到底是何人进献,现在朕就告诉你们,是苏源!”
弘明帝掷地有声。
底下鸦雀无声。
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一个个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没了声响。
更有甚者,因过度惊讶,笏板滑落都不曾察觉,张嘴瞪眼,魂飞九天。
文官行列中,林璋和孙见山相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想当初,他们也是这般吃惊呢。
现在看到有人比他们当时的表现更为夸张,心里跟大夏天喝了两碗冰水,那叫一个畅快!
不过话又说回来,苏源这孩子还真挺倒霉。
昔年惨遭亲爹除族,姨娘陷害,经年之后又被他俩的儿子追杀。
林璋捋了把胡须,决定回头建议苏源去庙里拜一拜,去去霉运。
文官前列,崔阁老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已知天铃的推广与普及已有四五年,当时的苏源才多大?
顶多十三四岁。
他这个年纪还在为科举苦读,苏源却已经凭一己之力,让靖朝百姓吃饱饭。
恍惚之间,崔阁老听到“咔嚓”声。
是三观崩裂的声音。
不仅崔阁老,之前唾沫横飞为诚王说话的大臣们也都是类似的反应。
王首辅按捺下翻涌的心绪,上前一步:“敢问陛下,苏源当真是进献天铃之人?”
弘明帝看着文武百官齐整如一的震惊表情,心中生出一股诡异的成就感。
看吧看吧,你们当中某些人非要为诚王那逆子开罪,现在被震得找不着北,可不是朕之过。
朕这双耳朵快被你们吵聋了,权当小小报复一下。
再看太子,他只在最初有些诧异,但很快镇定下来,沉静不言。
再看其他皇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看就是在各自打小算盘。
弘明帝内心想法极度活跃,面上一本正经:“当年林爱卿就在凤阳府任知府一职,也是他递折子进京,澄明天铃一事。”
金銮殿上有好几位林爱卿,然担任过凤阳府知府的,也就只有——
林璋!
众朝臣无暇顾及金銮殿上不得失仪的规矩,“唰”地将目光投向吏部左侍郎,林璋林大人。
他们眼里明晃晃写着:“林大人,陛下此言当真?”
林璋暗自腹诽,陛下此行未免忒不厚道,竟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不过没办法,谁让他是陛下的臣子呢。
林璋甚为无奈,出列道:“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犹记得当年凤阳府恰逢天灾,庄稼被毁,百姓面临食不果腹的困境。”林侍郎陷入回忆,“就在这时,苏源来府衙找上微臣,说他发现了亩产三千斤的作物。”
“当时我也顾不得其他,跟着他去了种植天铃的庄子,一探究竟。”
林璋至今铭记,看到那两堆小山般的地蛋时的激动与狂喜。
“回来后,微臣就将此事上报京中,几月后那批地......天铃由孙大人护送进京。”
“再然后,就是陛下将天铃的存在公之于众,并派钦差于各地推广。”
说到这里,林璋停顿了下:“只可惜当初那批天铃因冰雹损坏不少,不然可以种出更多的天铃。”
林璋的叙述极为详尽,紧接着孙见山又出列:“微臣也可以作证,现今传遍各地的天铃种植手册正是由苏源亲笔所写,交由微臣带回京中。”
此二人都是陛下亲信,素来忠直,绝非睁眼说瞎说之人。
他们俩都这么说,看来苏源当真是天铃与红尖的进献者。
站在诚王那边的人眼前一黑,感觉天都塌了。
而之前支持秉公处置的大臣,则个个面露微笑。
刚才他们只不忿诚王纵容侧妃亲眷加害朝廷命官,忍不住站出来说公道话。
现在得知苏源与天铃的渊源,更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苏源乃进献天铃之人一事暂且揭过不提,弘明帝回归正题:“如此功劳,众爱卿可还觉得诚王与那庶子无辜?”
梁盛那肯定是不无辜,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只是陛下您是不是忘了,诚王不仅是当朝亲王,更是您亲儿子啊!!!
为了一个臣子,意欲责罚亲子,放眼前朝,那也是绝无仅有的。
陛下不愧是大义灭亲第一人!
殊不知,弘明帝对诚王仅剩不多的父子情分已彻底告罄。
就在那龙石现出真身的一刻。
若非那时他派了赵归前去查证,弘明帝都想宰了这逆子。
只能说,全凭朕的爱才之心,让逆子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弘明帝一直让人关注着苏源的行程,估算着他入京的日子,才让御史在早朝提及此事。
想到这里,弘明帝再度叹息。
如此为臣子着想,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老赵家的皇帝,都没人比他做得更好。
只可惜他的新政迟迟无法实现,否则他定可以成为史书中广受赞扬的皇帝!
这时,诚王外祖乔大人颤颤巍巍出列,伏跪在地:“陛下,诚王乃您亲子,他与苏源素不相识,只是被奸人蒙蔽了,还请陛下宽恕一二啊!”
随后诚王继妃,周氏之父出列:“苏源的确是靖朝功臣,然诚王对此毫不知情,况且以诚王之敦厚,绝无可能对一介进士下手,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庶子瞒着诚王行事。”
乔大人是诚王的鼎力支持者,他一站出来,诚王的附庸争先恐后上前,企图为主子脱罪。
梁盛不过一罪官之子,死了便死了。
可诚王绝对不能出事。
他一出事,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玩完。
所以明知陛下心中那架天平是倒向苏源的,他们还是极尽所能,希望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庶子梁盛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其赐死!”
“诚王无辜,臣以为可将二人传到御前,以苏源之宽容大度,定不会计较王爷的失察。”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声接着一声,弘明帝听在耳中,怒极反笑。
“正好,朕让人把苏源和梁盛以及诚王都请来了,是非对错,咱们当堂对质。”
反正证据充分,这教训他是给定了!
再这么纵容下去,明日诚王就能私藏龙袍,或造反逼他退位了。
众人脸上是不同程度的愣怔。
陛下这是当金銮殿是公堂不成,竟要在早朝上对证公堂。
即刻有人跪下,高声道:“陛下不可!”
“金銮殿象征着皇家权威与统治,若要审查此案,大可交由府衙处理......”
弘明帝懒得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克己复礼了大半辈子,总是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未满不惑就已两鬓斑白。
许是压抑得太久,又或许是被诚王气昏了头,今天他想放纵一回。
弘明帝一副“朕不听,朕不可”的架势,大手一挥:“来人,传三人进殿。”
即刻有内侍高唱:“宣诚王、苏源、梁盛觐见——”
金銮殿外,有侍卫接力传唱。
“宣诚王、苏源、梁盛觐见!”
殿外,苏源身着靛色长袍,头发仅用一根木簪簪住,有几缕发丝垂落,眉宇间浅淡的疲乏不难看出他的风尘仆仆。
苏源身侧,是诚王与梁盛。
诚王双手负于身后,一张脸拉得老长。
梁盛位于诚王左后方,面无表情,双眼依旧黢黑阴郁。
苏源平视前方,对诚王的怒视以及梁盛充满杀意的视线仿若不觉,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俩咬碎一口牙。
诚王一早被福公公被被窝里拎出来,脸都没洗就匆匆进宫。
他还以为是前些日子的龙石起了作用,父皇要解除他的禁足,赶忙乐颠颠过来了。
谁曾想,他竟然被福公公安排和苏源还有梁盛站在一处。
他可是当朝亲王,苏源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
梁盛就更不必说,只是他养的一条狗。
这两人,怎能与他并肩?
但他一时半会摸不清弘明帝的用意,只能憋着气站在太阳底下。
至于梁盛,当看到苏源手脚俱全,平安无恙地出现,心里的恨意与恐惧瞬间到达顶峰。
苏源为什么还好好活着?
苏源他怎么还不去死?
他就该给爹娘偿命才是!
同时他心里也有了猜测,自己为什么和诚王、苏源同时进宫。
梁盛想要提醒诚王,又因一旁站着福公公,只能作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总算传来传唤声。
诚王快步上前,和福公公并排:“福公公,你就给本王透个底,父皇为何传本王进宫,还跟他们二人一起?”
福公公一副笑面虎模样,恭敬得挑不出错处:“陛下召您进宫,自有陛下的用意,奴才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
诚王面皮抽动,显然气得不轻。
这老东西当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偏生他又是父皇身边的人,诚王只能无能狂怒。
干笑两声,兀自乱猜:“父皇召苏源和梁盛进宫,本王猜定是当年那点破事,不过是嫡庶的斗争,父皇未免太小题大做。”
福公公嘴角抽动。
诚王还真是天真无邪,心大如斗。
这皇宫上下都有陛下的耳目,他这番放肆之言,是当真不怕被陛下责罚啊。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殿门前。
福公公侧过身,伸手向前:“王爷,请吧。”
诚王入朝已有好几个年头,对金銮殿颇为熟悉,压根不作他想,大剌剌地跨进门槛。
苏源有官职在身,先梁盛一步。
路过福公公时,苏源颔首示意。
福公公眯眼笑,跟着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