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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魏琛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墨翎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让他手脚僵麻得动弹不得,整个人如坠冰窖。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竟与素来病弱的裕王脸色相差无几。

半晌,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喑哑,尾音甚至在隐隐发颤:“你说什么?是谁被劫持?”

迎着他几乎要择人而噬般的目光,墨翎脊背一凉:“是,是姜姑娘……”

得到墨翎再一次的确认,魏琛几乎咬碎了牙根。

他双目通红,那双狭长而凌厉的凤眸中翻涌着深沉的墨色,阴翳而摄人:“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阿芸会落入刘渊手中?”

裕王并未在意他的失态,漆黑的墨色中,他的唇瓣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惨白如雪:“魏琛,是我对不住你。阿芸她……早在三日前就已失踪,我命手下之人几乎翻遍了整个东都,却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我想着……你本就受了伤,又身陷牢中,即便是告知你也于事无补,便未曾着人传信于你……”

“殿下!”魏琛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旁人如此失礼。

夜风勾乱了青年耳际的几缕发丝,掩住那张清隽而苍白的面容,此刻的他就仿佛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孤松,孤峭而决绝。

迎着他的目光,裕王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在他面前一瞬间都显得那样苍白,尽管那些话他确实是出自真心。

但他却依旧错了,错得厉害——

只是倒不是错在他低估了魏琛对阿芸的感情,而是错在他实则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虽然他同样担忧阿芸的处境,可他却依旧下意识地选择了更理智的做法,那是因为他从心底里还是认为即便魏琛知道也对寻找阿芸没有任何帮助,只是徒增魏琛的烦恼。可是他忘了,“情”,本就不存在有用还是无用的分别。

“对不住,魏琛,此番是我太过自负,替你妄做决定”,裕王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复杂,“待救下阿芸,我定向阿芸与你赔罪。”

魏琛却并未执着于追究裕王的隐瞒,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阿芸的安危。

他没有对裕王的话作出任何回应,而是转头看向墨翎,冷声道:“角楼在何处?带我去!”

说完,他一马当先,身影率先消失在太极宫暗红的宫门背后。

“快,跟上!”裕王见此,扬手喝令一声,亦迅速地追了上去。

墨翎一怔,待他反应过来,立刻动作极快地抢过了一匹马,一跃而上:“殿下,等等我,等等我!您慢些,您的身子撑不住这样颠簸啊……”

一行人赶到那座角楼时,刘渊正手持一柄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剑,抵在阿芸颈间,剑身时不时反照出刺目的冷光,其上已沾染了斑斑血迹,凝结成一小块一小块暗红的血污,看得人心神皆颤。

阿芸颈间的皮肉格外细嫩,先前已被他情绪激动之下不慎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在一片洁白的肌肤间,那样显眼。

楼下的士兵本要强攻,幸而被领命带人将晋王送去九洲池的墨翎撞见,及时制止,才没有酿出祸来。

魏琛赶到时,看见的便是众人顾及阿芸的安危不敢上前,只得在角楼入口处团团围拢着与刘渊对峙。

“阿芸!”魏琛纵身从马背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

回应他的却并不是阿芸,而是刘渊,他狞笑一声:“魏琛,你终于来了。”

“刘渊,我劝你尽快放了她,否则你们刘家满门,休想再留一下一个活口!”

“呵,我就知道你将这小娘子看得极重,果然,被我料对了”,刘渊闻言反倒得意地笑起来。

他忽然垂眸,看向阿芸,剑身又往前近了一分,阿芸脖颈上那道血痕更深,疼得她下意识闷哼一声,却硬生生将那口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咽了回去。

“姜小娘子,看来我那闺女倒也并非如我想象的那般蠢笨,否则她也不会将你给绑了来,你说是不是?”

阿芸闻言,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并未说些什么。

感受着脖颈间剑刃冰凉的触感和被刀剑划破皮肉的痛苦,阿芸竟还苦中作乐地想:她果然是比先前沉稳得多了,如此情境也并未像当初面对齐盛时那样冲动,待脱困之后,定然要让魏琛好好夸奖她一番。

这几日被关在刘府,她一直懊恼自己那日竟毫无防备、以致如此轻易地便被人掳走,担心会否因为此事而影响到魏琛与裕王的谋划。

但实则她此番遇险之事本就来得突然,加之她先前一直为魏琛入狱的事而焦心,所以才会失了防范,也怪不得她。

起初被掳走之时她原本以为幕后主使会是许国公等人,毕竟眼下也只有他们会为了用她来要挟魏琛而做出此事。可后来亲眼见到刘嫣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应当不是了,这纯粹是针对她而来的一场绑架。

一开始,她并不能想明白为何刘嫣会忽然发难,毕竟先前她们已有过两次针锋相对,虽然刘嫣每次都没从她这里讨得什么好处,但事后也并未对她做过多严重的报复之举,不过是时常在旁人面前贬低她粗鄙而已。故而她一直以为刘嫣虽然为人跋扈、眼高于顶,但却做不出像害人性命这般的残忍之事。

可当齐姨娘与刘嫣一同出现时,她便忽然明白了刘嫣为何会这么做。

说的简单些便是齐姨娘自上次与她一见之后发觉她身边一直有崔云落等人护着,不敢轻易下手,便只好另寻他法,最后思来想去终于找上了刘嫣。

刘嫣自那日当面向魏琛表明心迹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后,便更对阿芸恨入骨髓,将魏琛对她的这些冷淡全部归咎到了阿芸的身上,因此起了杀心。

而后恰逢前几日魏琛入狱,齐姨娘立刻便料定这就是除掉阿芸的最好时机,于是在她的鼓动下,刘嫣这才私自命刘渊的手下将阿芸掳了去,想要取她性命。

幸而,刘渊的手下虽当时受刘嫣威胁而应允她不将此事向刘渊禀报,然而事后却又转头就将此事告知于刘渊。而刘渊又因着那日在牢中对魏琛的一番威胁,觉得阿芸尚有用处,这才及时免掉了阿芸的性命之忧。

眼见刘渊并不急于提出要求,却一直不紧不慢地与他们周旋,魏琛不免有些失了分寸,他握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筋脉都依稀可见:“刘渊,你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刘渊有些玩味地又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之后忽然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角楼上空,在这一片漆黑的凉夜里显得有些瘆人,“我不过是想临死前拉你这小娘子做个垫背罢了,我还能意欲何为?”

他半是嘲讽地说:“魏琛,你好谋算啊,方才在太极殿中我听得真切,若不是你与我立场相悖,我倒真有些欣赏你了,如今能豁得出性命的后辈可不多了。而你魏琛,为了引诱我等上钩,你竟不惜以身作饵,倒是令老夫我都有些自愧不如。”

“但你可知,若不是你晋王未必会败,我刘渊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既然如今我刘家满门都难逃一死,那老夫定也不会让你好过!”刘渊双目血红地看着楼下魏琛的身影,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若说先前在太极殿挟持元丰帝与裕王对峙时他心中还存着一点希望,想搏出一条生路话,那后来许国公与许皇后的死便彻底让他认清了现实。

如今的他却如他口中所言,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并不认为自己所劫持的这个小丫头能成为什么重要的筹码,毕竟眼下他的命运早已被握在了裕王手中,魏琛又如何左右得了裕王的意志?

“刘渊,你切莫冲动!你不是恨我吗,为难一个女子又算什么,你若肯放了阿芸,我愿替她,你大可挟持我,以此要挟裕王放你出宫!”

夜风飒飒,吹动他的袍角,猎猎作响,如同一块纯白的经幡。

听到他的话,刘渊眉尾跳动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似乎有些意动。

发觉他的沉默,魏琛下意识摒住了呼吸,凝神继续劝道:“你既知道我乃裕王殿下的左膀右臂,便应当知道在殿下看来你一个反贼的性命远远比不上我来得紧要。你若实在不放心,大可劫持我出城,待离开东都,再将我中途丢下,自行逃离,如何?”

此言一出,原本守在角楼入口处的那些将士纷纷侧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然而被他眼神一扫,却都乖乖移开了眼,不敢再多看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正在魏琛等得不耐烦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与刘渊同时循声望去,只见数百将士赶来,将角楼四周围了个严丝合缝,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刘渊顿时冷笑一声:“果然,老夫就知道你这后生素来狡诈。”

他突然推搡着阿芸上前两步,靠在了楼边仅到腰际的那一排镂空的栏杆上。

阿芸不防他忽然动作,那距地面近十米高的距离倏尔撞入她眼中,顿时让她浑身一颤,脑中一阵晕眩,急促地呼吸起来,脸色一点一点涨得通红,就如同溺水的人那般。

此刻的她像极了受惊的猫儿,一点风吹早动都足以让她惶惶不安。

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畏高。

不,其实倒也不是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先前酒楼做装潢时,二楼三楼雅间里的那些悬空的廊台她便从不会去看,潜意识里抗拒靠近,除此之外,她更是从来都下意识地贴着楼梯靠里的一侧行走。那时她便隐隐有些预感,前世坠崖而亡的经历或许已经给她留下了阴影,更确切地说,她并不是简单的畏高,而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所以方才自刘渊挟持她上了角楼的那一刻起,她便表现得异常安静,未发一言,其中不全是因先前应对齐盛的经历教会了她要沉得住气,大约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在害怕。

但却不像此刻这般,怕得这样明显。

感受到阿芸的异样,刘渊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却动作却未有丝毫迟疑。

他握剑的那只手忽然放下,而后另一只手却奋力推出一掌,直直地将眼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儿推下楼去。

下一刻,他自己亦闭上眼,咬紧牙关,纵身一跃!

刘渊喊出最后一句话时,魏琛便心下一凉,觉得不妙,然而他却实在未能想到,刘渊竟会如此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