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哗啦”,一盆凉水倾倒而下,激得魏琛浑身一颤。
原本被滚烫的热度搅得混沌的头脑随之清醒了许多。
他睁开眼,看向罪魁祸首。
那两人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尤其是右边那人,眼神中满是轻蔑与嘲弄。
魏琛此刻脸色惨白,眉心微蹙,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垂,透着一股子病弱之感,足教见者揪心。
然而刘渊见他如此,心中却只有畅快。
“魏修撰……”,他拖长了腔调,话里带着密密麻麻的刺,透着十足的恶意,“你今日在朝堂上不是十分神气么?怎么不过短短半日,便弄得如此狼狈?”
魏琛并未理会他的话,低垂的目光落在脏污不平的地面上,眼底却闪过一道锋锐的冷光。
当年之事,果然并非只有许国公一人主谋。
将狱卒挥退,许国公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我今日来,便是看在同僚的情谊上,再给你一条生路。倘若你愿将手中的证据尽数交与我,不叫第三人见得,且在陛下提审之时说这一切皆是受舒王的指使,我便有法子保你一命,如何?”
他说这话时,看向魏琛的眼神轻蔑得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一般,透着倨傲与自信,似乎笃定魏琛必然会答应下来。
这是将旁人性命攥在自己手中之人才会有的神色。
此言一出,眼前的青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神色几番变幻、摇摆不定。
终于,他脸上的神色定格,倏然间擡起头,抿着毫无血色的下唇、狠狠地瞪向刘渊:“你,休想!如此背信弃义之事……有违君子之道!”
然而如此铿锵有力的话却因他此刻尚在病中,而丝毫没有它原本该有的气势。
刘渊敏锐地自他眼底那一片铜墙铁壁之中捕捉到一丝罅隙,心中升起一点兴味。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太过固执,骨头太硬可没什么好处……”
说着,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嵌在他那张干瘦的脸上,阴冷如毒蛇。
话音刚落,刘渊倏然站起身,鞋底尚且还算得上干净的粉底皂靴重重地落在了魏琛早已脏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里衣上,一点一点地用力碾着他小腿上的骨节,发出骨缝摩擦间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一片昏暗的牢房中阴森可怖。
“唔”,一声沉痛的闷哼自他喉间溢出,他几乎是难以抑制地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纤长好看的骨节紧紧扣入那堆脏乱的草垛中,攥得几至莹白。
半晌,一串红色的血珠自他唇角蜿蜒而下,直至隐没在下颌处的阴影之中。
“如何?这样,你这骨头还像先前那般硬么?”刘渊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问。
本以为会听到一叠声的求饶,却不想牢房中一时间陷入死寂——
魏琛并没有回话,整个人伏在草垛间,倘若不是还能看出他身体微微颤抖的幅度,刘渊几乎以为他已经没了气息。
刘渊蹙起眉,有些不悦。
没想到此人竟如此难缠。
来此地之前,他心中还存了几分埋怨,不明白许国公为何要让他亲自来这污秽凶煞之地跑一趟,可此刻他却忽然知道了。倘若真是随随便便命手下的幕僚前来,恐怕今日当真要无功而返。
刘渊兴味索然地收回了那只脚,走到魏琛面前再次蹲下身,看向他半掩在被冷汗浸湿的乌发下的惨白的面容:“你当真要如此冥顽不灵?”
顿了顿,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一抹诡秘的笑容:“我记得,你已有妻室,且她与家人皆在东都?”
原本伏在草垛上毫无反应的人倏然间擡起头,眼神如同一支利箭向他刺来,眸底似黑云遮蔽的幽谭,凶狠和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你别动她!”
那声音嘶哑如崩坏的玉琴,更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温和清隽。
然而刘渊对此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嘲弄地冷嗤一声:“你如今已自身难保,竟还能说出这种话?当真是天真可笑。我告诉你,倘若你不识趣,那本官便让他们陪你,一同上路!”
说罢,他站起身,径直转身拂袖离去。
然而,他刚踏出牢房,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喑哑的、轻若蚊蝇的声音:“我答应你……”
刘渊眉目微动,露出几分得意,顿住脚步,却仍明知故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道声音里带着惊心动魄的悲切与绝望,“我答应你。”
他又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答应你……这下你满意了吗?”
嘶吼着喊出最后一句,魏琛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
刘渊唇角微勾,眼底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很好。”
说完,他迅速踏出牢房门,临走前瞥见里面身形瘦削的青年不顾扯动伤口的疼痛擡起手臂挡住了面容,痛苦万分地低声呜咽起来,眸中笑意更甚。
没想到嫣儿之前的那番胡闹如今竟帮了他大忙。此人倒算有几分骨气,可惜过于儿女情长,对其妻用情过深,否则也不至于轻易就落败下来,为他所降服。
思及此,他擡手唤来狱卒:“给他请个郎中,好好养伤。此外,这几日务必好好伺候着,定要保证几日后他能毫发无伤、精神百倍地去面见陛下。”
“是,小的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贴贴,您尽管放心。”那狱卒谄媚地应道。
昏暗的牢房里,听着狱卒与刘渊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魏琛遮在脸上的手臂放了下来,看着外头那簇幽幽的烛火,忽然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刘渊才回到府中,迎面便撞上一人候在前院、等他归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竟是自己那素来骄横的幼女。
想起今日在牢房中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似平日对刘嫣那般挑挑拣拣、没什么好脸色,脸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看上去倒真是一副慈父模样。
“嫣儿,你怎么在此处啊?可是来等为父的?”
刘嫣虽有些狐疑,但又立刻被旁的情绪掩盖下去。
她提起裙摆,快步走上前来,秀丽的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爹,我听闻……魏琛今日朝会时去敲登闻鼓,惹怒了圣上,眼下已被投入刑部大牢,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