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捉虫)(2 / 2)

待二人应下,他忽而又转向魏琛,问:“你既有胆量来敲登闻鼓,那这敲登闻鼓的规矩,该是知道的吧?”

“是,臣知道。”魏琛答得毫不迟疑。

敲登闻鼓者,无论有无冤情,一律先廷杖三十。

“既如此,今日便先散了罢。一会儿廷杖过后,朕便着人直接将你送去刑部问话。至于许爱卿,这几日便累你多跑几趟,配合刑部调查此事了。”

此话一出,朝中大多数人都一脸了然——果不其然,陛下依旧还是偏向许国公的。

晋王和刘渊脸上甚至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点喜色。

此案若交三法司审理,那任凭此人手中有多少证据都无济于事。三法司,那可是他们的天地,落到他们手中,谅他有七十二般变化也定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去。

这些即便魏琛背对他们未曾瞧见,亦心知肚明。可纵然如此,他也依旧面不改色,一派从容。

除此之外,与那些人和魏琛都不同的是,舒王的表情随着元丰帝的这番话倏然间变得极为难看。他低下头,勉力忍住即将溢出喉间的咳嗽,面上甚至因此而难得显出几分血色,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状,在旁人不知情的地方,隐忍得很是辛苦。

眸色却晦暗如云翳。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出事了!出大事了!”郑五驾着马车一路赶回来,路上有几次都险些撞到人,好不容易赶了回来,不等马车停稳,他便急急地从车上跳下来,连奔带窜地夺门而入。

阿芸正在厨房试做新的甜品,闻言连忙迎出来,一眼便瞧见郑五急得满头大汗朝院内奔来:“郑五,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郑五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还来不及喘口气便焦急万分地道:“姑娘,出大事了。咱们公子今日去敲了登闻鼓,如今被押进刑部大牢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敲登闻鼓?!他难道不是去了翰林院么?”阿芸“唰”地白了脸色。

她虽不知道大胤律法究竟如何,可凭着从前对古代社会的一点了解也知道敲登闻鼓乃是越级告官,定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而能让魏琛去敲登闻鼓的事……只能是秦家!

她双腿一软,就要瘫倒下去,幸而被郑五一把扶住。

良久,她才似终于缓过神来一般,看向郑五,强自镇定道:“郑五,你细细与我说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表哥那样晚了还叫他前去议事,她便知朝中定然出了什么大事,可没想到竟然是秦家那件事。

他一贯心有成算,为何此番突然行事如此莽撞,竟然去敲登闻鼓?他们先前不是说好要徐徐图之的么?

“今日一早,我们行至官署时公子却忽然说要转道入宫。我当时还以为是陛下召见或是公子要去当值,毕竟自公子开始入宫上值以来,进出宫中的次数怎么说也有个三五次了,故而我并未放在心上,依言便改了道。可谁知等入了宫才知公子竟然是要去敲登闻鼓!之后,陛下便召见了公子,然后公子就,就……未能随我一同回来,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说完,郑五羞愧地低下了头。

此事他也有错,若非他未能及时察觉,将公子送去了宫里,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事。

“无妨,你不必觉得自责,此事与你无干。魏琛做事一向有自己的道理,他若是打定了主意这么做,即便你提前知道也是劝不动的,所以你无需放在心上。”

眼前的少女透露出在她同龄人身上鲜少能见到的镇定。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可目光却沉着而冷峻,让郑五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姑娘,那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阿芸一边默念,手心中已攥出了一把冷汗。

她远没有郑五看到的那般冷静,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能强迫自己表现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此事你先不要告知他人,若是让我阿爹和大哥大嫂知道,说不准还会惹出其他乱子。若他们问起,就说这几日上头交代了许多公务,魏琛需得在官署里忙上几日才可回家。现在,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此事若说有谁知道的最清楚,那定然是她那位如今已贵为裕王的表哥!

马车在那片熟悉的树林外停下,然而此次阿芸却无心再去欣赏周围的景致。

她提起裙摆匆匆下了马车,丢下一句“你先在此处等我”,便循着记忆向树林深处跑去。

然而竹屋门打开时,她却大失所望。

开门的人是徐先生,裕王并不在此处。

听到这个消息,阿芸脸上瞬间露出失落的神色,当下便要转身离开。徐先生却忽然叫住了她:“殿下叫我转告你,你且放宽心,魏琛自会没事。这段时日你也勿要来找殿下,否则恐会为有心之人所察觉,反倒对魏琛不利。”

她说完,便打算阖上门,阿芸却忽然一把将抓住了门框:“那殿下可有说,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牢中必定又脏又乱,他那样爱洁的人定然吃不好也睡不好,能否求殿下帮我想想法子,让我进去见他一面,给他送些东西?如此我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看着少女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徐元霜轻叹一声。

她还从未见这个丫头如此慌乱过。

她素来都是那般从容镇静,似乎不论遇到何事都有主意,又何曾像现在这般?

“此事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只能替你问问殿下。你放心,殿下说了他不会有事那便定然不会有事,你只管在家候着便是。”

顿了顿,她又低声嘱咐道:“近日朝中不太平,恐要出事,你近日若无事,定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切不可随意四处走动,记住了没有?”

她说这话时,神情不复平日里的淡漠,显得有些凝重。

阿芸点点头,然而实则却并未听进心里去,心底依旧挂念着魏琛眼下的处境。

拐过一条长长的、漆黑的甬道,前头忽然多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亮,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两列牢房外吊着的油灯。

灯上草芯潦草地斜插着,幽幽的光亮晦暗得似乎随时会熄灭,远远望去越发叫人觉得可怖。

即便已来过几次,刘渊还是不由觉得脚下生寒。

一边走着,他一边问:“那人眼下如何了?”

狱卒谄媚地伏低了身子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答道:“那人身子弱着呢,忒经不起折腾,今日廷杖之后便烧起来了,至今仍昏迷不醒,您看……要不要给他请个郎中?”

他们这些人虽一贯阿附上官,但此案毕竟是陛下亲自交代下来的。倘若陛下还未亲自提审,里头那人便被折腾死了,那他们这些人也必定脱不了一个失职的罪名。所以即便能为了讨好刘渊而按他的心意多折磨那人一些,可也得顾忌着这中间的度才行。

正因为如此,眼下他心里正惴惴着,生怕刘渊命他们不许叫郎中给那人看诊,再弄出个好歹来。

幸好,他正忐忑,便忽听得刘渊意味不明地道:“郎中自然是要请的,毕竟是朝廷命官,你们怎可怠慢?即便真要躲懒儿,也该等陛下提审他几次之后才是。”

这狱卒早已在这刑部大牢看守了不知多少年,此刻瞬间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多谢大人提点,小的明白了。”

“唔,冷,好冷……”凌乱的草垛上,一人形容狼狈的蜷缩着,明明是酷暑天气,他却冷得不住发抖,墨发因额角的冷汗而紧紧地贴在鬓边,越发显得他脸色无比苍白。

那双灿若寒星的眸子此刻并未睁开,一双浓密的剑眉痛苦地紧锁着。

今日行刑之时,魏琛在殿上所穿的官服已被勒令褪去,此刻身上只剩一件纯白的里衣。

如今正是仲夏时节,里衣本就做的单薄,此刻他背后的那块白色已尽数被大片大片的殷红掩盖,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那般深红,灼得人眼生疼。

今日朝会一散,便有宫中侍卫将魏琛带至太极殿前行刑,那般粗重的刑棍,看得裕王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那些人得了元丰帝授意,更是铆足了劲地将板子往他身上招呼。

男子小臂一般粗的刑棍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撞击皮肉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裕王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的白裳一点点被染成秾艳的鲜红。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偶尔控制不住地自喉间逸出几声闷哼,纵然额角已青筋暴起,也未曾喊过一声痛。

他最后险些忘了他们此番谋划的大事,想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然而却在那一刻,看到那人勉强半睁着那双几乎被汗水糊住的凤眼,无声地对他道:“此事切勿……让阿芸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