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5
烟年懒洋洋蜷在榻上。
“我如此卖力,年年还希望我早些归西吗?”叶叙川含笑问道。
烟年不语,默默闭上眼,半晌才道:“好像盼你早死,又有些怕你早死,你常说我独独不对你心软,其实这话错了,当年我杀你的时候,翠梨本想来补上一刀,是我拦住了她。”
叶叙川悠悠道:“是么,我还以为是你不想脏了她的手。”
烟年愣住,好像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可她居然全然记不起来当初心中所思,难道是提前步入老年,记忆力衰退了么?
“往事已矣,还提它作甚。”叶叙川道:“金盆洗手,洗的就是前尘旧事。”
“曾经我以为我会一辈子恨你、折磨你,可后来释怀了才发觉,没有爱哪来的恨意?多年后见到你,第一刻想起来的不是你与我闹,要杀了我的模样,而是你抱着琵琶婉转作歌,温柔唤我时雍时的笑靥。”
烟年忍不住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想杀你的才是真正的我,弹琵琶的烟年是我伪装……”
“当然,可谁说你装出来的你不是你呢?”
叶叙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承认吧,年年,或许你的伪装功夫并没有那么到家,你何时情动,何时心动,这些都是瞒不过我的。”
烟年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羞耻地扭过头去。
她可以承认自己情动,但承认心动对于细作来说太过危险,她即使金盆洗手了,也从不敢轻易窥探自己心意。
“国朝与北周间的战争结束了,你我之间的战争也该结束了,今后我们好好过,好么?”
叶叙川抚摸她美艳的面容,在她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珍而重之,如同飞禽触摸雏鸟的羽翼。
烟年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更漏滴答,将这夜渲染得格外漫长,她赤身卧在榻间,身边是与她纠缠了十年的男人,他爱她,她大概也是爱他的,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接受他。
谁说细作胆大妄为?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们是胆怯的,烟年性情固执,从不认为自己逊色于叶叙川,唯独在这一点上,她有些羡慕他。
唯有内心极为充盈强悍之人,才能对执着的目标百般谋求,即便被拒绝了也不恼恨,只需换个法子接着来便是。
见她半天未曾睁眼,叶叙川只道她太疲累,想着想着便去见周公了,于是安然一笑,拉过薄被,盖在她肩头。
并按照昔日里的习惯,在她榻头抽屉里找到她的烟叶,挑入小香炉,燃起令人安神静气的烟雾。
烟年的床有些狭小,躺不下两个人,做完这一切后,叶叙川自己斜倚床头,闭目养神。
黑暗之中,忽然飘来烟年低低的声音。
“五年前你曾给过我一把钥匙,我把它扔了。”
叶叙川睁开眼,眸中浮现自嘲之色。
“扔了便算了,愿赌服输。”
“这便服输了,一点也不像你。”
“你再给我铸一把吧。”烟年道:“或许我会去的。”
多余的话尽数被封于口中,这亲吻又凶又急,似乎急于确认什么,又好像只是在抒发心中狂喜,他抱着她,几乎把她揉入血骨,直到烟年有些缺氧,一脚把他踹开时,叶叙川才哑着嗓子,不可置信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不骗我?”
“骗你做甚,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烟年展开双臂,揽住他布满伤痕的身躯,将脑袋埋于他颈窝——此处正有一道伤疤,乃是她亲手所刺,现如今已痊愈,只留一抹细细的疤痕。
“疼吗?”她问。
叶叙川一顿,在装坚强和装脆弱之间选择了后者:“自是疼的,每逢雨天就隐隐作痛,若是没有人悉心照料,怕是再过十年也不会大好。”
“那你疼着吧,活该。”烟年松了手:“坐着睡不累么,你又不是马,上榻来吧。”
叶叙川笑道:“遵命。”
两人相拥而眠,直至天明。
次日清晨,李大娘前来敲烟年的门。
她务农出身,臂膀极为有力,拍起门来梆梆作响,搭配上她气壮山河的一嗓子:“妹子——”,差点把烟年吓得从床上掉下来。
幸好叶叙川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只不过顾此失彼,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露出昨夜荒唐的证明。
“人呢。”门外的李大娘嘀咕道。
往常她经常进来替烟年收拾家务,这回便也顺势推门而入:“妹子,珠珠要上学去了,你一道用个早膳,送送她罢……妹子你躲着做甚?”
烟年手忙脚乱摇醒叶叙川,后者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竟岿然不动,还悄悄把寝衣往下拉了几寸。
帘子掀起。
空气突然安静。
凌乱被褥,满地衣裳,被撕裂的床帐,脚榻上可疑的液体,以及榻上满身诡异痕迹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