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if线--二)
(四)--
未至辰时,颜渺去找千长宁,借口同凌雨时约好到镇中市集闲逛,和她打声招呼便要下山去。
千长宁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嘱咐她在外小心。
风浔州的山门,守卫在门侧的小弟子认出颜渺。
宗门人皆知她同沈妄不甚对付,风浔州的掌事沈铎更看不惯她吊儿郎当的性子,故而风浔州的小弟子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所言。
按说剑宗弟子往来在寻常不过,守卫弟子却故意拦下她。
小弟子道:“原来是云浮宗的颜师姐,怎么今日得闲前来风浔州作客?”
颜渺也知道风浔州的人惯来瞧她不算顺眼,故意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今日空闲四处走走,来你们这儿作客。”
小弟子见她反用自己的话作堵,阻拦的态度更是坚决:“颜师姐没有手令,亦没有往来风浔州的正当的理由,可知非是风浔州人不可入山门?”
颜渺“哦”了一声,随手拎了只玉牌递过去。
玉牌通体纯白,牌身刻着风伯兽纹样,正是风浔州高阶弟子才能携带在身的风伯兽玉牌。
风浔州中,能携此玉牌者寥寥,而拥有这件玉牌的人大多都可随意出入风浔州山门,甚至连关押罪囚的朱崖城也可探访。
守卫小弟子见了玉牌,惊的话语难以连贯:“你你你,这,这竟是真的……你怎么会有?”
颜渺收回玉牌,笑吟吟的瞧着他:“当然是比试切磋时沈少主输给我的呀。”
说罢,她不顾那小弟子咬牙切齿,将玉牌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擡脚走入山门。
身为风浔州的小少主,沈妄得了沈如川的允许,未与风浔州的小弟子们住在一处。
他的居所十分偏远,入山门后还要走上许久,在风浔州最为僻静的一处山坳里。
孤僻,冷淡,几乎不近人情。
同他给宗门人的印象一样。
他们的见面虽还算频繁,但颜渺很少到风浔州来寻他。
前去舟山无需经过云浮宗的山门,更不用过宗门人的眼,故而多半都是沈妄到舟山去找她。
小院寂静,颜渺径直推门进去。
少年已温好杯盏等她。
天色尚早,少年还未束发,只用一条浅色的发带随意将长发拢在身后。
他披了一身松垮垮的月白色长衫,衣摆垂落,暗纹上的风伯兽被日光映明。
室内的小窗开着,窗畔的竹帘半降,投入的影恰到好处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
看起来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一般。
虽眼瞧着沈妄坐在屏风前,衣衫头发都是再松散随意不过的模样,颜渺却觉得他比常日里看上去更赏心悦目了。
她几步走到茶案一侧,笑着问他:“等我许久了?”
“不久的,才备好茶你就来了。”
沈妄斟着茶,嗓音虽不似清早传音玉中那般粘软,却也轻柔柔的,“山门的人可有为难你?”
颜渺晃一晃手中玉牌:“有你的这块牌子在,他们哪儿可能为难我。”
沈妄将茶盏推给她:“怎么突然问起我的事?”
颜渺坐在他对面。
她犹豫了一下,道:“沈妄,宗门皆知你幼时生活在北地,那时候,衔青师兄和沈宗主是如何找到你的?”
经早些时候在传音玉中的短暂交谈,沈妄知她此行的目的,面色平静的应答:“是通过我的另一位兄长沈惊谪所知……说来还同千宗主偶然寻访北地有些关系。”
沈妄将许多年前在北地与沈惊谪一同偶遇千瑜之事讲给她,又道是当年千瑜将此事告知沈如川,二人这才前往北地将他接回风浔州。
话音落下,颜渺思索了好一会儿。
直到沈妄敲敲她的手臂,她才擡起头,欲言又止。
她有一件事想要确认。
颜渺看向周遭,确认不会再有旁的什么人到此,径直牵过沈妄的手。
指尖相触,沈妄的动作僵了一瞬,任颜渺将灵力一寸寸探入他的经脉。
颜渺合眼,灵力自指尖探入沈妄的体内,扫过他周身经脉,直到探寻到他的灵骨。
不一样……同梦中不一样的是,沈妄体内的灵骨与灵脉相生相依,未见有丝毫的异样。
颜渺将手缩回了。
沈妄却忽而道:“你知道了什么,是吗?”
颜渺擡眼看他。
“你不需要回答我。”
沈妄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沈如川,并不是我的生身父亲……或者说,我不是沈家人,更与宗门没有半分关系。”
她不需要回答他,他会主动将一切都说给她听。
颜渺才摸上茶盏的手一抖。
沈妄继续道:“当年在北地,沈惊谪未研制融灵引,曾将魔修的髓珠融入我体内,后来父亲带我回到风浔州,千宗主再次前来拜访,与父亲一同想法子为我剔除魔髓,我才得以生了灵骨,可以潜心修习剑术。”
颜渺没想到沈妄这样干脆的对她交了底。
他虽用再简单不过的话语讲述了他在北地的过往,颜渺却能从其中探究到几分细碎的,早已揉撚进他生命里的苦难。
她放开茶盏,忍不住擡手,学着千长宁惯来安慰她的模样,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发。
她的嗓音也柔和下来,道:“沈妄,辛苦你了呀。”
沈妄在她的动作下僵了身体,长发低垂在她掌心里,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道:“你还有什么是想要从我这里知道的吗?”
手中轻蹭过一片柔软,颜渺顺了顺他的发,神色重新变得认真:“你是说,你的那个兄长沈惊谪,从那时候开始便参与了融灵引一事?”
沈妄点点头:“确是如此,你问我北地之事,又探我的灵骨,我便猜到你大概是知道了有关他的一些事……你想做什么?”
沈妄对她毫不隐瞒,颜渺也一五一十的将在千瑜和千长宁的谈话说与他听。
沈妄认真的想了一下,道:“朱崖城是风浔州的地界,一直以来由沈惊谪作管,他早已在方圆之间埋下不少暗线,千宗主想要找借口将人引出,又要捉到他的证据,此行的确凶险。”
末了,他又道:“不过倒是有一个办法。”
颜渺等着他的办法。
沈妄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我知道畴昔山有一处荒废的虚境,是沈惊谪过去与苏南齐合谋研制融灵引,曾加害过宗门弟子的地方。我可将宗门人引去,自能将他过去所做的事都公之于众。”
颜渺干脆拒绝:“不行”
沈妄疑惑:“为什么?”
颜渺道:“沈宗主将你带回风浔州后一直以沈家人示外,又既已遮掩过那些痕迹,如今你将沈惊谪的过往翻出,便等于将你自己的过往也昭示于众,告诉众人,你并非是沈家人。”
沈妄的目光更疑惑了,显出两份懵懵懂懂的模样:“那又如何?”
颜渺说他不通,只是斩钉截铁道:“不行。”
沈妄似乎还想反驳些什么,传音玉忽而发出响动。
颜渺移开目光。
才拿出传音玉,凌雨时的声音自其中传来:“好啊颜渺,我到了舟山不见你的人影,才听说我们两个相约了今日去逛山下的市集?”
颜渺:“……凌寒,你听我解释。”
凌雨时冷哼一声:“谢谢我吧,我同千师姐说是我记错了约定的地方,已帮你瞒过去了。你现在最好说些我爱听的,再说说你到何处鬼混去了?”
“多谢多谢。”
颜渺干笑了两声,转头对上沈妄的目光,忽而道,“凌寒,我有件事……想要找你和周礼帮忙。”
听她迟疑的话语,凌雨时干脆道:“怎么犹犹豫豫的,你说就是?”
颜渺斟酌道:“论剑在即,我想你们陪我到北地……沈妄,你做什么?”
“沈妄?等等,颜渺,你今日拿我当借口,是去找沈妄?”
凌雨时咬牙切齿埋怨,又道,“你要去北地?论剑在即,你不好好待在舟山练剑,去那种荒凉地方做什么?况且我记得,你的修为已将至结婴,若有机缘,渡劫也只是眨眼的事,怎么还跑来跑去的”
沈妄压下传音玉,用只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北地凶险,你不要去。”
颜渺反驳道:“沈惊谪的证据能不能捉到犹未可知,但若宗门人的目光放在北地,他总不敢肆意而为。”
二人一时争执不下,直到凌雨时的声音再次传来:“去北地也可以,你若说得动周礼和小元,我就和你们一同去。”
沈妄忽而放了手:“我也同去。”
见沈妄态度转变,颜渺重新拿起传音玉:“好说,回去收拾行装等着吧。”
说罢,她再次拿起传音玉,传信给周礼。
周礼听过她所言,干脆应下。
元织刚好在南岭墟为周让诊治,从旁听过,也毫不推脱。
几人皆应下,颜渺的心里却没由来的托不到底。
传信断开,她的腕上一凉。
是沈妄勾住她腕间的红线。
素色衣袖掩映下,两道鲜明的红错落一处
沈妄看着她,问道:“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离开风浔州,你会带我回舟山吗?”
颜渺知道他仍未放弃那个揭露过往换得沈惊谪伏诛的念头,可望着他似含了希冀的目光,心下却微动。
她没有躲开,只是借势将手腕靠上去。
“我会的,沈妄。”
她说,“我会做你的退路,但你不能为了帮我而放弃现在的一切。”
(五)--
与几人约定好后,颜渺留意着千瑜和千长宁的动向,在千瑜赶往北地的前一日去了凌泉宗。
几人传信在清晨一同赶往北地,可天还未亮,颜渺被枕边的传音玉唤醒了。
元织的声音慌乱异常:“渺渺,北地出事了。”
颜渺指节一僵,传音玉险些自手中滑出。
她的脑中第一个想到沈妄。
果不其然,元织的声音打着颤,道:“畴昔山的巽风崖处曾有一处荒废多年的虚境,可那处虚境在昨夜忽而打开了……不仅如此,南岭墟的人一早接到传信,说是沈惊谪当年与苏南齐勾结,曾在北地害过许多人,而今证据确凿,他却绑了揭露此事的……沈妄。”
颜渺稳住呼吸,问道:“宗门人已赶往北地?那沈妄如何了?”
周礼的声音自传音玉中传来,他安慰着颜渺,话语中终究也露了几分焦急:“我们如今还不知消息,宗门人皆在,我们先赶去北地再说。”
颜渺应下,不禁有些后悔。
她早该知道,那一句轻飘飘的阻拦是拦不下沈妄的。
是她先与沈妄提及此事的,如果不是她,沈妄绝没有这样做的契机。
明知沈妄的脾气很倔,虽应下与他们一同去北地,但他早决定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却没能看得住他,以至他做出今日之举。
眼下非是后悔的时候,传信断开,颜渺同凌雨时当即赶往畴昔山。
赶到巽风崖的时候,山崖已经围了许多宗门人,言谈纷纭,所提及的,都是沈家那位慈眉善目的少主曾与苏南齐有所勾结,而沈家的小少主沈妄竟肯大义灭亲,将此事揭露人前。
千瑜与周望舒同在,山崖处,沈妄浑身染血,正被沈惊谪缚在崖端一处早已布好的印阵中。
那方印阵布下多年,显然威力极强,饶是周礼见了也皱起眉头。
虽半只脚已踩在了凌空处,少年的面色却很平静,只在目光触及人群中的颜渺时出现一瞬间的波动。
虚境重现人前,沈惊谪所做过的事一一被揭开,沈妄吐落一口血,声音很轻,却刚刚好落入周遭每一个人的耳朵。
他笑着说道:“沈惊谪,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也是这般将我缚在北地,若不是千宗主及时赶到,又到风浔州去告知了父……沈如川,恐怕我如今早已是一具盛满魔息,供你们继续研制融灵引的行尸走肉了。”
沈惊谪显然未想到沈妄会将自己非是沈家人一事坦然说出,无悲无喜的面上显出两分错愕,而后擡手,将缚在他身上的符丝收紧一分。
他冷声道:“的确,沈妄,当年我本不想留你,若不是父亲慈悲收养了你,你又怎可能活到今天?”
众人哗然,更有人窃窃。
“原来那沈家的小少主真的不是沈宗主的亲生子……”
“他如今虽揭露沈少主的恶行,但沈惊谪终究是沈宗主的孩子,于沈宗主来说怕算是恩将仇报了吧。”
颜渺的心脏急剧跳动着。
沈妄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他是存了死志的……可她绝不能让他死。
颜渺看向他,再看向周礼。
周礼察觉到她的目光,回望过来,又将转看向不远处的周望舒。
颜渺了然,眼下这方印阵,是周望舒在许多年前埋下的。
如今中洲之内,论起符篆之术,无人能胜过周望舒。
而周望舒……颜渺看向与之站在一处的千瑜,不出所料的,她正拦着周望舒几欲出手破阵的符印。
周望舒虽能解她多年前布下的印阵,但一旦阵破,无人能保证沈妄的安危。
颜渺将目光转向被缚阵中的沈妄。
阵法非人力能破……可若是,天道呢?
她擡手按一按心口。
正如与凌雨时传信时所言,她的修为已将至结婴,只剩冲破灵脉,身渡雷劫。
掌心的灵力一寸寸凝聚,灵脉剧烈起伏着,灵骨也被灵力冲撞,发出一阵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