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if线)
(一)--
世人皆知,云浮宗宗主的关门弟子颜渺天资绝世,六岁修剑道,十五岁在宗门大会夺魁,是历代夺魁弟子中最为年少的弟子。
又一年,十六岁的颜渺在宗门大会中再次夺得魁首,因其接连两次夺魁,破例拿到了参加论剑的资格。
授棠溪符是剑宗的要紧事,各宗门提早得了消息,同颜渺最为要好的凌泉宗小少主凌雨时,与药宗宗主的亲传小弟子元晚清更是当晚赶来舟山。
二度参加宗门大会,夺魁首之事发生于她身上再顺理成章不过,但颜渺赢的显然不如前一年那般轻松。
最后一场比试中,她不出意外的对上了沈妄。
宗门大会本是点到即止,沈妄却不知为何,似乎铁了心的要在逐鹿台上与她分出胜负,起手落势步步紧逼,没有半分点到收手的意思。
他的剑法在宗门弟子中也算数一数二,剑势惯来凌厉缜密,比试中更动了真格,交手之间,颜渺猝不及防被一道剑风剐蹭在腰侧,吃痛之际也不再留情手,剑意骤起,径直将人打落台下。
故而宗门大会结束的当晚,凌雨时和元织本是前来舟山庆贺好友夺魁,却一打眼见颜渺扶着腰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双双皱了眉头。
二人知她定是对千长宁瞒了伤处,暂且扔了酒,二话不说将人按在榻上扒衣裳换药。
元织解下她腰上胡乱缠作止血的细布,仔仔细细为她涂了新药。
“颜渺,你和沈妄虽不对付,却也不至在宗门大会这样只作切磋的比试中往死里打吧?我听楚师兄说,你们白日在逐鹿台上的那场交手,说是生死局也不为过。”
凌雨时才于前日败在颜渺剑下,此时在旁瞧着她腰间的伤处,‘啧啧’感叹,“你是不知道,宗门大会结束后,他们可都说,照着你们二位平日互不顺眼,再加上昨日在逐鹿台上的那个架势,你们这辈子怕是要打到死了。”
沾了药汁的细布凉飕飕在伤口周侧碾来碾去,颜渺趴在榻上,‘嘶’了一口冷气:“打到死也是我赢,我只等着他什么时候真正认输,心服口服叫我一声师姐。”
元织的话惯来不算多,闻言轻轻摇头,手下有条不紊的将细布复上才止了血的伤口。
“搞不懂你们两个。”
凌雨时一耸肩膀,落座在旁,“不过说起来,云浮宗有那么多师弟师妹都跟在身后的叫你师姐,我瞧着那些破孩子都心烦,走一圈下来耳朵怕是能磨起茧子。你倒好,听过那么多声师姐,是独独对沈妄的一声师姐有什么执念吗……颜、小、师、姐?”
颜渺被她这一声柔肠百转的‘颜小师姐’叫的头皮发麻,无奈腰间的细布未缠紧,只能继续趴在床上,拿手扑腾着打她:“滚滚滚,没想听你叫!”
凌雨时灵巧躲开挥来的拳头,反手在她的脑袋瓜上拍了一下:“我偏叫,小师姐,小师姐——颜小师姐——”
颜渺擡指,灵力化作琉璃珠子弹她:“凌寒,你等着,等着我一会儿起来,你瞧我的剑最近磨得够不够利就完了。”
凌雨时曲指将珠子弹回去,朝她扮鬼脸。
元织束紧手中细布,在末端打了个结。
“好了雨时,渺渺的身上还有伤,你让让她吧。”
元织轻笑一声,终于开口道,“渺渺,你和沈妄此次在逐鹿台上打的那么凶,怕不是为了他叫一句师姐这样简单吧?”
颜渺愣了一下。
因为什么……她倒是真的想问一问沈妄,为何此番打的这样卖力。
未等她回答,凌雨时将酒提出来,边接过话头道:“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宗门之间就这么一点事,他们两个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也不是一两天了。”
元织笑着摇头,没有继续追问,转了话题道:“如今渺渺身上带伤,雨时,那壶酒择日再饮也不迟。”
凌雨时却摇一摇酒壶,惋惜道:“这可是槐安镇有名的清斋酒。”
听此酒名,颜渺翻身起来去够她手中酒,边问:“槐安镇在北地,你何时去的?”
凌雨时坦然应答:“前些日子楚师兄和风浔州的沈师兄同去朱崖城,顺路带回来的。”
颜渺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宗门大会夺魁算一桩喜事,虽有元织阻拦,颜渺还是浅尝了几口清斋酒。
其余的酒悉数落入了凌雨时的肚子里,正值她醉的不分南北时,小阁外传来叩门声响。
颜渺跑去开门,见是千长宁前来,手中还端着两碗醒酒茶,有些心虚道:“师姐?你怎知我们这里有酒呀?”
千长宁瞧着醉倒在茶案侧的凌雨时,放下手中茶盏,温温柔柔的应:“你们楚师兄方才来过,说是雨时这孩子带了酒来,他不便打扰你们姑娘家叙话,便找我帮忙来送两碗醒酒茶。”
“她醉成这样,你们瞧着些她,最好是少饮些。”
颜渺同元织对望一眼,应了声“是。”
夜深,二人送凌雨时到客居休息,颜渺转身打算回小阁时,被元织的一声唤绊住。
“渺渺。”
元织倚在门侧,乌发镀上一层银霜,瞳中映出清冽的月影。
她没有喝酒——作为医者,元织几乎从不碰酒,故而三人中,她似乎也总是更清醒些。
元织看着她:“你觉不觉得,沈妄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
颜渺想了一下:“是有些奇怪,按说一句师姐而已,他不这般叫我也不会拿他如何,不至于拼了命的想要赢过我吧?”
元织盯着她瞧:“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他对你,似乎一直都有些……特殊?”
颜渺心中一顿,含糊作答:“或许有吧,像凌寒说的那样,他同我不对付宗门皆知,也不是一两日了。”
见她有意遮掩,元织脚步退后回到屋内,连带着落下一声叹息。
第二日,授符典在即,颜渺醒来的很早。
不仅因一早要参加授符典难以平静心绪,还因她昨夜做的一个梦。
大概是喝了两口酒的缘故,颜渺的身体似乎有些飘乎乎的,她的意识漂浮起来,又沉入梦境,竟一时难以抽身。
那是堪称诡异的一个梦。
梦里,她被层层铁索缚在刑隐司中,右手经脉尽数断裂了,身上的剑骨也被抽去,而让她得以在抽髓削骨般的痛楚中活下来的契机,只有千长宁渡给她的,护住她心脉的一道灵力。
平生未曾有过的痛楚蔓延至全身,颜渺依稀记得那场梦中闪过的,殿中重病缠身,奄奄一息的千瑜。
她记得与千长宁的匆匆交谈,也记得在梦醒之前,她在黑暗中最后见到的人,是沈妄。
颜渺挣扎着自梦中醒来。
她精神飘忽的换上参加授符典的绯红衣袍,连发也忘了束,悬浮着脚步,晃悠悠的坐在妆镜前梳妆描花。
她望向妆镜,恍惚间,似又一次在镜中望见那个漆黑的囚牢。
脑中再次想起昨夜离奇的梦境,颜渺手一抖,描花的笔也跟着颤了一下,在眼尾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匆匆转开目光。
明明春时将至,天已经转暖了,窗外却仍落了雪。
听有脚步声响动,颜渺擡指拨开小窗,莹亮亮的清光折入屋内,霜雪白得有些刺目。
檐下雪簌簌而落,她在一片薄雪中望见少年的身影。
她腰间尚未痊愈的伤口似乎再一次发出疼来,这才觉得眼下的一切多了些真实感。
也正是因此,她擡手用灵力挑起一捧落雪,凝成一只雪团,径直朝少年敲去。
沈妄前脚才踏入院门便被雪团敲了脑袋,雪絮散落,融化在颈间,冰凉凉的。
他望向窗内。
清净的素白中,妆镜前的人身披红裳,倒映在镜中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下的描花歪了一笔,在眼尾拖出一道细长的,斜飞而起的红线。
沈妄停下脚步,连落在衣袍上的雪也忘了拂去。
“沈妄。”
直到颜渺唤他,他才挪动脚步,猝不及防又被一团雪敲了额头。
雪絮沾染上睫羽,沈妄晃了晃脑袋,任黏在睫上的白雪落下去。
颜渺依旧坐在妆镜前,侧过头瞧他,道:“你的剑术愈发精进了,但也是真的下死手啊?”
她的言语间不见责怪,更多像是在同他说笑。
沈妄快步走入房中,又挪动脚步走到她身侧,嗓音中带着歉意:“那一式是我未能收住,听闻昨日元织来此……她可看过你的伤?你的伤可有好些?”
颜渺晃荡着手中蘸了朱色的笔:“已没什么大碍,你呢?虽然逐鹿台下有结界护着,但你当时被我卸了剑,没法以灵力护体,又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想必伤的不轻吧?”
“小伤而已。”
沈妄摇摇头,却还是没能忍住,弯身之际皱了眉头。
颜渺将他的神色瞧在眼中,笑他:“逞强吧,沈妄,你这次还不算服气吗?”
她边笑他,边伸手扶他,蘸了胭脂的笔剐蹭在他的衣袖上,落了道痕。
朱色明晃晃的勾在腕处的袖间,同颜渺眼尾多出的痕迹倒十分相似。
沈妄屈膝跪坐在她身侧,见她因那道痕迹下意识退后,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笔:“不碍事,倒是你,授符典在即,总要先将花描完才是。”
颜渺自妆镜中瞧过落错了笔的红痕,侧头,轻声问他:“描花,你会吗?”
沈妄沉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伸手,将她的脸颊扳正些。
他未落笔,开口,却道:“是你答应过我,若宗门大会赢过你便答应我一件事,不管是什么。”
闻言,颜渺的眼睛睁大了,才想扭头,脸颊却还被他捏在手中。
她只得含糊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记得?
笔毫点蘸胭脂,痒痒描在她眼侧。
和落笔一样,沈妄的呼吸很轻,嗓音也轻飘飘的:“是在四月前在风浔州举行的宗门秋巡,你我得胜后你说过的。”
颜渺:“……”
三月前的宗门秋巡,她与沈妄在苍丘封印了凶兽,她似乎的确说过。
她不过信口一说,从未觉得沈妄会胜过她,或者说,她只是想借此骗沈妄唤她一声师姐而已。
凭沈妄现在的剑术与修为,也的确很难在她手中取胜,无论如何都是她赢。
想到这里,颜渺眼尾微挑,问他:“那你想赢得这场比试,是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
沈妄没应答,用落在她眼尾的笔毫止了她的话语。
那道斜飞在眼尾的胭脂色被他描作了一只轻盈的,振翅欲飞的蝶。
颜渺擡手轻触,惊他能将描花改画的如此妥帖,顺手自妆台侧抽一条发带。
院落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响,隔着老远,凌雨时催促的声音响起:“授符典的时辰快到了,渺渺,你醒了没有?准备的如何了?”
颜渺望向窗外,才要应答,手指却一紧,顺着缠绕其上的发带被对面人牵过去。
一条红线绕上她的腕。
她疑惑回头,听见沈妄轻而快的一句解释。
“这个结扣叫文昌结……是庆贺你夺魁的礼物。”
他状若不经意般,袖间也同袒露出一条红线来。
“这次是我输了,师姐。”
(二)--
授符典本也是宗门盛事,颜渺此番成了剑宗持棠溪符年岁最小的弟子,云浮宗清更是因此风光无两,一清早,剑宗人纷纷赶来庆贺。
与颜渺要好的三门弟子也同来恭贺,三人立在逐鹿台西北一侧,外加一个才在宗门大会被颜渺打落逐鹿台,惜败一筹的风浔州小少主沈妄。
宗门众人多有议论,都说他是因不服气前来,指不定授符典后,还要同颜渺再打上一架。
授符典于逐鹿台始,颜渺手持夺霜剑立于台上。
她的脚下是万丈山林,台侧是前来观瞻的剑宗弟子,前方是端着棠溪符的小师叔姜惜云,以及一身干练素衣,自木托上拿起棠溪符的千瑜。
颜渺自千瑜的手中接过棠溪符,拜礼起身,望向台下的西北一方,她的友人们所在的地方。
察觉到颜渺望来的目光,凌雨时笑着冲她摇一摇手。
元织朝她歪一歪脑袋,才看一眼她,却忽而察觉到什么,侧首看向一旁沈妄的衣袖。
周礼似是也在元织的侧首间察觉到什么,目光在台上台下之间转了个回环。
颜渺不解,却碍于立在万众瞩目处,只能朝下望去,同沈妄的目光短暂相接。
腕上的红线似乎在发烫,那一句极轻的‘师姐’犹在耳畔。
而她目之所及处,沈妄动一动手腕,将衣袖转了个方向,压在内侧。
一旁的元织与周礼的目光齐齐看向来,只一瞬,又同时移开了。
凌雨时……依旧在笑着冲她摇手。
授符典结束,千瑜先行离去,颜渺本该去见为她而来的凌雨时几人,思虑再三却转了步子,先去书斋寻千长宁。
千瑜需为颜渺授符,宗门中的事务暂交给千长宁处理,书简成摞将千长宁掩在桌案后,听见门扉开合的声响,她自书简堆中擡起头来。
见是本该参加授符典的颜渺,她有些意外:“渺渺?”
颜渺走去跪坐在桌案另一头,手肘撑着桌子,有些犹豫的唤她一声:“师姐。”
见她神色迟疑,千长宁停了笔,柔声道:“我们渺渺才参加过授符典便跑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师姐讲?”
颜渺点头,开口问道:“师姐,我想知道,当年黎荒平乱,师尊可是受过伤?”
千长宁愣了一瞬。
颜渺了然:“师尊果真受过不轻的伤,是不是?”
千长宁眼睫微敛:“师尊的确受过伤,只是过了许多年,伤处已悉数痊愈了……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颜渺靠她近些:“师尊的伤真的痊愈了吗,师姐,你不要骗我?”
千长宁持笔的手微微颤抖,一五一十道:“当年在黎荒平乱,师尊与姜小师叔识破苏南齐的陷阱,右手的经脉曾在与苏南齐交手时负伤,而后苏南齐身死,这么多年,师尊恢复了十之八九,却难以达到全盛之时,修为的精进也慢了许多。”
她解释的详尽,却轮到颜渺轻轻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