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收紧,颜渺再次擡起眼,望向前方。
于是她刚刚好能瞧见沐长则瑟缩着筋骨,瞧见他充满惧意的双眼。
他在害怕。
颜渺觉得有趣。
八年过去,如今换她坐在旁观者的位置,看着曾加害过她的人,骨骼一寸寸被打散,看着他有苦难言,百口难辩。
沐长则的口中吐出血沫,擡眼,冷不防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目光:“颜……”
凌雨时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颜什么颜,叫你说灵骨的事。”
沐长则喘息着,依旧死死盯着外面的颜渺。
沈妄不经意似的挡过他的目光,掌中灵力翻涌不休。
他的声音很轻:“沐长则,你若是再用这双眼睛看着我师姐……等我师姐走后,我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鱼吃。”
沐长则的肺腑被灵力压过,再次吐出一团血。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仍努力越过遮挡之余的罅隙,看向安然坐在素舆上的颜渺。
颜渺知道他在看她,撑着脑袋的手臂轻轻歪了一下,重新对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中带着笑,唇畔也微微弯起,可那双眼中却半点情绪也无,冰冷至极。
她就那样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坐稳了身子,手臂微擡,左手交叠过去,点了点右手的腕骨。
沐长则的表情霎时间凝住了。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将当年在刑隐司时,他曾对她所做的刑罚全数重新演过,报应在他自己的身上。
颜渺看着他由惊惧转为愤恨的目光,终于撑着身子从素舆上站起。
她问身侧的元织:“他暂时不会死吧。”
元织:“放心,他一年半载也死不了,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
颜渺点点头,朝囚牢走去。
身骨似乎缓过来许多,远不似才醒来时候那样疼痛。
见颜渺起身,沈妄匆忙上前扶她。
“放心,我还没有那样虚弱。”
颜渺拍一拍他的手腕,“你和凌寒且到外面等一等,我有话想问他。”
左右审不出结果,二人依言照做,囚牢内重新安静下来。
颜渺走上前,扫视一圈锁在沐长则周身的锁链,微微欠身,轻笑着问他:“沐长则,我的剑骨可在你这儿啊?”
沐长则怒目看她,啐出一口血来,咬牙切齿:“颜,渺……你设计我?”
颜渺侧身躲过那口血,依旧笑吟吟的:“怎么样,这几日里所受的刑罚,可比得上当年你们在刑隐司时施加在我身上的十之二三?”
沐长则咬着牙:“颜渺,你这奸诈小人,你是故意的……我杀了你。”
颜渺的神色冷淡下来:“我是故意的,沐长则,你知道我想要问你些什么。”
沐长则冷笑:“你如此作为,还想要我的答案吗?”
“我不需要从你的口中听到答案。”
颜渺摇摇头,声音依旧很轻,“如今周宗主的镜虚阵已大成,你的价值不过是脑中可以重铸的那段记忆。我早已在朱崖城为你备好了囚牢,等到你一文不值的时候,我会亲手送你到当年苏南齐待过的地方,让你好好的,在那里安度余生。”
话音落下,她再不顾沐长则嘶声的叫喊,擡手落下一道禁言符,转身走出囚牢。
夕阳落下,暮色四合。
颜渺的身骨终究不算好全,去过石囚后,几人推着她回了居所,又强行将人安置在床上,不准她再随意动身。
梳理经脉需得在安静的环境中,凌雨时先行离开,沈妄虽有些留恋,却不得不听医者的话,乖乖提着一包草药去煮。
屋内寂静,元织将银针自药液中抽出,顺过颜渺的手臂。
未等银针刺入皮肉,颜渺擡眼看她:“小元,说吧,在沈妄的身上动什么手脚了——嘶——痛痛痛,好痛。”
“不应该痛才对,我这次轻点儿。”
元织撚出第二根银针,柔声答她,“他啊,他身上动过的手脚可多了,你问哪一件?”
颜渺皱眉:“他都做过什么?”
注意分散一瞬,数道银针已埋于腕间,元织擡眼:“药谷的守则,需得保守病情,我记得他很听你的话,不若等他煮过药回来,你自行问他?”
颜渺:“……”
沈妄……真的很听她的话吗?
他只是最清楚她会吃哪一套而已。
施针过后,元织起身,收拢案上的草药与银针。
“渺渺。”
她将一根根银针掷入竹筒,又忽而停下动作,“我知道你有很多打算,也知道你早就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五年前是这样,如今亦是这样。”
“雨时的心里不装事,可我却想告诉你,你的命,你这个人,对我,对我们来说,都很珍贵。”
“从当年在南岭墟相识已过了这样久……我不想失去你们,也不想看着你筹谋奔波,到最后却与沈妄双双殒命,难得善终。”
“什么叫我和沈妄……”
颜渺瞳孔微缩,“元织?你把话说清楚?”
元织哪里还会等她,房门开合,眨眼消失在小院中。
清凉的晚风吹拂过,带来清苦的草药味,颜渺还未缓过神色,再擡眼,沈妄捧着一碗才煮好的药走入房中。
他走近些,见颜渺一瞬不眨的盯着他瞧,动作僵住一瞬。
“师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