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孕晚期,苏瑶被动地接受了一系列变化:
她真的变浮肿了,睡觉经常翻不过身,翻不过身就会让她呼吸急促。然后吃得也多了,弯腰捡东西都很困难,小孩还踢她,八个半月就休产假待产了。
根据预产期是七月份,大概是个狮子座或者巨蟹座的宝宝。
胸部和肚子一直再变大,好消息是妊娠纹没有长,不过苏瑶是属于皮肤状态比较好的一类人,从小到大青春痘、黑头都不怎么长。
不过,她长了些肥胖纹,已经胖了三十斤了。
巴桑说还是很漂亮,但他这人很会讲好话,所以也搞不清楚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苏瑶会单独一个人去海洋馆,去看成群结队的粉色水母。
水母在水中游荡来游荡去,偶尔会有落单的水母跟在后面,她就在想这个水母该有多么的孤独,因为生育而被同类远远甩到后面。
并且以此创造了很多的画。
就这么画着画着,苏瑶临近了预产期。
她当然是在港岛剖腹产。
选择剖腹产之前,她找了很多信息:当然要选择全科医院,万一生产时并发其他疾病,转院的时候就可能因为耽误而毙命、港岛比内地的剖腹产要好些,都说港岛的剖完不痛而且剖完就可以下地,天,内地的医院有剖腹产指标。
就是剖腹产指标要抢,有些给了钱也不愿意让你剖,因为剖腹产要刮宫。
刮宫完会影响生第二胎。
于是思来想去,苏瑶到了当年妈妈生产的医院,那个把她救活了没把妈妈救活的医院。
临近到了病床的那一刻,她才感受到一直以来被忽视的恐惧:
其实她很害怕自己会死。
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苏瑶没有关系亲近的直系亲属了,她想再一次体验全心全意被爱的感觉,是那一种人世间唯你最珍贵、不用担心是否有异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爱情和友情都给不了的,只有亲情是这样的。
半麻状态下,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了,苏瑶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她在想,她也会羊水栓塞吗?
就是倒霉蛋子,自己孩子的细胞与自己互不相容,并且倒灌上来,血液无法凝固,发生心脏衰竭、过敏性休克、血崩或者是肾衰竭等等疾病。
一般会在极快时间内发生,稍有不慎就毙命,一般情况下是母死胎死。
极少情况下胎儿或者母体会存活一个。
羊水栓塞还会用很多血,六万毫升血,十七个成年人的血量。
苏瑶在想,她会那么不幸运吗?
她的孩子也会和她一样吗?
和她一样,从记事开始,就被大人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感叹,没有妈妈真可怜,哪怕并不知道妈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和她一样,在学校里和不喜欢的同学玩,只是为了周末去感受家庭的温暖;
和她一样,忤逆父亲,就会被他威胁‘不听话就找个新妈妈组建家庭’
在亲密关系中,无论对方一开始如何怜惜。
最后,都会以‘有娘生没娘养’的戳心窝子话结尾。
迷迷糊糊中,苏瑶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是巴桑多吉到处求的、藏传佛教的手链绳,是五颜六色的绳子编制而成,上面有度母菩萨绚烂的唐卡肖像。
据说,度母菩萨会保佑女性生育问题。
绿度母和白度母的肖像在眼中飘忽,苏瑶在认真思考:菩萨会帮助一个异教徒吗?
但是房间内还有玛利亚在马棚生出耶稣的油画。
毫不夸张,苏瑶画得比这好多了,与其劣质模仿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还不如让她来呢。
天哪,她居然在骂上帝,希望这些神仙大人有大量。
思绪就这么乱成一团,苏瑶睡着了,当她半梦半醒来后,瞧见窗外一片蔚蓝的天空还在精神恍惚。
过了很久,有人才抱来了宝宝给她看了一眼。
是一个全身通红的小婴儿,眯着眼,鼻子不是很塌。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但下身传来的疼痛告诉她其实并没有,因为做梦不会让脊椎、下身、宫口、内脏这种地方一起疼痛。
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她才起来,床边早已堆满了朋友家人送来的礼物。
苏瑶才堪堪有了力气去看,送给宝宝的衣服、鞋子、玩具和用品,还有国外朋友送的私人用品,阿塞拜疆朋友送的纯石榴汁和黑干果。
她拿东西的力气都没有,生产的恐怖景象历历在目。
似乎到了医院,人才会想起自己也是一种动物,岔开大腿,所有人都像在打量一件会生产的活物一样……太血腥,太恐怖了,怪不得好多人都会刻意遗忘这一段记忆。
她盯着滴着水的康乃馨,眼神放空,突然花瓶折射出一张脸。
巴桑倏忽凑近:“……你看什么呢?”
苏瑶半响才慢慢偏过头来。
他抱着一个蓝色小小包,见有目光,才稍微折了一下。
这就是闭着眼红通通的婴儿。
巴桑坐一旁问:“你有想好叫什么名字吗?”苏瑶半响没说话。
“他们说这一辈是连字辈,”他试图将婴儿平躺,“周连珍,周连珠,我觉得都不太好听,你给起一个吧?”
她又放空了很久,良久才道:“月。”
月宫就指代瑶宫。
巴桑说了一句‘好’,知道了后就给她看了一眼,准备把新生儿抱走。
新生儿必须平躺着。
可在他怀里,小婴儿怎么也躺不平,只能带走放小床或者保温箱躺着了。一般来说,新生儿起名不受限,但大家基本上都是七天之内起名,巴桑说他哥哥一周之内过来起藏名。
在这一天到来时,苏瑶正在医院的长扶手上走路。
她已经没有之前的精神奕奕了,只想躺着,还是被医生责令要每天下来走半个小时。
苏瑶渐渐好转后,把月这个字改成了玥。
结果港城那边说晚辈不能和长辈用一个偏旁的字,不能用玥,王字旁,和瑶字重了,把玥改成了月。可把她气了个够呛,连饭也吃少了些。
这些天,她的味觉也回来了,鸡汤只喝汤不吃汤渣。
苏瑶一直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喝鸡汤会吃鸡呢,被熬干的鸡像在吃木头一样。
但在怀孕时,哪怕是别人喝剩下的方便面汤,她都想喝一口。
每天馋的不得了。
第五天时,她从私人医院出来搬进了月子中心调养,又不太喜欢,调了几个人出来住家里。但才坐了没多久就被巴桑叫了出去,说是他哥哥来了。
哥哥还是一身喇嘛服,深红衣服露个袖,因为喇嘛她总觉得藏族人喜欢红色。
苏瑶下了楼,正看见他在逗珍珠。
“哥哥。”她老实打了个招呼。
珍珠已经比几天前活泼许多了,新生儿在肚子里没有昼夜,常常是白天睡觉晚上精神,但她目前分得清白天和晚上了。
她眼睛又大又圆,鼻子不高,经常是把缩在袖子的小手举起来乱跳。
楼底下的人用藏语逗着她。
扎西正试图抱着珍珠,听见声,把手上一直拿着的白色哈达献给了她。说了些感激的话,大约是她诞下珍珠很辛苦,纯白色的哈达跟着风一起走。
哈达很有讲究,白色代表吉利、蓝色代表蓝天、黄色代表大地、绿色代表江河水。
红色代表空间神护法。
苏瑶第一次知道这些含义,以前她都觉得是只有白色一种颜色太单一了。
所以要多搞点颜色。
但她今天全部搞清楚了,因为扎西表哥一层层哈达都往脖子上套,一边套一边说着含义,最后由巴桑拿着的红色结尾,他说他们全家都很感激她。
还未坐,桌子上的东西已然清楚:唐卡、天珠、珊瑚、藏红花、虫草……
那些唐卡都是苏瑶熟悉的二十一尊度母。
苏瑶无力开口:“其实,我不太信这些。”
“没关系,”扎西表哥说,“只是为了多见佛,多结佛缘罢了,平时也可以收起来保平安。”
接下来他又开始介绍这些度母们。
二十一尊度母是拯救苦难众生的一众女神,有奋迅度母、白度母、紫磨金色度母、解厄度母等等,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寓意,反正这些女性神明都代表着极其圆满。
巴桑说:“都是在大昭寺和雍和宫开过光的,你收下吧。”
苏瑶也就松了口了。
扎西表哥开始做另一件事,“你们夫妻俩有想好她的藏文名字吗?”
“没有,”他回,“等你起。”
从小到大巴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了。
苏瑶有话说:“能不能起不常见的那种,我想她特别一点。”当她得知都是喇嘛起名,一个新刻板印象诞生了:难怪女的,卓玛、拉姆的名字那么常见。
男的,就是多吉、尼玛、扎西、次仁出现频率太高了。
一个地区新生儿总归是不少的。
喇嘛又管生管死的,难怪重名率那么高。
“这样啊,”扎西表哥念了一句,“本来我还想给她起达瓦卓嘎的,月亮度母。”
而且达瓦刚好还是星期一的意思。
他想了想:“要不然,桑珠宗吉,圆满幸福怎么样?”
“名字起太满会不会不好啊,”巴桑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苏瑶:“可是月亮很好,能不能保留?”
让喇嘛起名的方式是有挺多种的,有喇嘛赐名,有写好名字让喇嘛选的,有喇嘛起了几个让选一个的。他们俩毫无头绪,扎西表哥说话了:“就叫兰卡仁青吧。”
“天空上的珍宝,”他摸了摸珍珠的头,“是太阳,也是月亮,也是星星,更是你们的珍宝。”
会说话很重要,如果光有字面解释苏瑶是不会选的。
但有后面这一句说什么都要选了。
选好名字后,也就是聊一些家里长短,新鲜出炉的珍珠有了好多名字。
苏瑶漫不经心地撑着头听着。
扎西表哥说了几句话,她一句都没听,巴桑主动解释说她辛苦,经常睡不好。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地聊到了让她上楼休息,苏瑶也应下了这个台阶。
走前,扎西表哥还叹气:“……我对产妇了解太少了,还想让弟妹好一点再去西藏给奶奶看看兰卡,现在才知道这些事,弟妹你休息好比什么都重要。”
“不然巴桑也伤心的。”他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