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这件事苏瑶能嘲笑他很多年。
也是她大言不惭说‘南方比北方热’的佐证，至于中暑的话，这是很容易解决的一个问题。生活在海岛的人很能应对这种情况，只是这一次的蜜月计划泡汤了。
巴桑醒了之后，很愧疚地摸着她的手。
说欠她一次蜜月旅行。下一次一定补上，但他们都没有时间了。
苏瑶要回学校了。
她要刷满两年课时，才有可能拿到副高的职称。
只是一想到回学校，她脑子都大了，大学老师给她的一份职业谈不上喜欢。
但唯一的好处，是学院里要求的写生活动和培训。
苏瑶要用合理的身份和艺术圈保持联系，但她不确定自己每个作品都是艺术品。
所以当老师性价比很高。
而且，院里要求的写论文也对未来编写教科书有好处。
苏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要么成为一个艺术家，要么成为艺术家的老师。
云深大学是个十分普通的大学，教授的也是师范类，本身就在培育美术老师。况且，谁知道未来的艺术家，会不会诞生在一个普通的小学里呢？
只是这范围太小了，或许她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才能推广她的美育理念。
那么，教科书的参与编写会成为她的第二个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苏瑶必须得好好上课，每周一次的论文也得仔细查阅资料再编写给院里。
俄语是没有什么语序可言的，主谓宾、主宾谓、宾主都行，她对中文可以无缝衔接。
但院里偶尔会打回来，表示她写的论文语序有问题。
苏瑶绞尽脑汁地写，画，当然她的课上得还是很糟糕，自知管不住学生，只能放任他们又气不过。但她比起院里大部分摸鱼的老师还是强上挺多。
巴桑多吉说，她是大学里很常见的一类老师，只顾科研成果不顾学生死活。
苏瑶承认确实如此。
或许是院长给她画了一个很大的饼，她看到了自己的晋升途径：
副教授、硕导、博导、教授。
越大职称，越大话语权，她是不会讲课，作品也远远和第一有很大的差距。
但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左右国内美术教育，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苏瑶找到了自己的第二目标，与迫于生存寻找客源接管产业不同，这是一件完完全全出于爱好的主观能动性，她的投入兴致非常高。
于是早上画画，中国画、雕刻也学习一二，晚上就写论文。
不知是从那年那月起，苏瑶发了一篇标题大约为《探究俄罗斯美学教育：对中国美育的影响》，这一篇广受好评，不仅院里很喜欢，受论文的也很有评价。
巴桑：“……所以，你觉得国内也要加大美学教育，不仅要求背诵艺术作品，让孩子们参加美术活动，并且在课堂上制作物品提高动手能力？”
苏瑶咬着笔：“不知道。”
他好脾气地把笔从对方口中抽出来。
“我暂时不知道要干什么，”她说，“我只知道俄罗斯干了什么，至于我们要干什么我要好好研究。”
研究着研究着，苏瑶又跑到工作室里去了。
所谓工作室，其实是一个集油画室、国画室、雕刻室、电脑书房以及洗手间的套房，她几乎可以一整天都泡在里面，至于商业和交际这些又开始退化了。
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就是如此，上课，上理论就随便讲讲，上动手就稍微认真。
回家看论文、写论文、搞艺术创作。
和巴桑多吉就还是那样，一起生活，总是避免不了争吵，小事吵，大事吵，吵完了又和好，只是他更熟悉苏瑶的性格了，生活在一起像两滴水融化了般。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个人也挺少吵架的。
苏瑶觉得和他生活在一起很舒服，刚好她是一个喜待在安逸环境里的人。
银行那边，很久没消息了。
久到苏瑶完全忘了有这么一回儿事。
这一天，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她继续开车去上课，上理论，讲了一个小时后，这些自制力不好的学生果然又开始打打闹闹。
苏瑶捧着脸，面带微笑地瞧着这些青春洋溢的学生们。
纯粹是她心情好，这些学生们爱干什么不关她事，说句难听的，他们死学校里都只归导员管。
而和苏瑶八辈子都扯不上关系。
下了这节只有两个半小时的小课，苏瑶开着她的保时捷到指定的地点去了。
巴桑多吉从京市出差回来，在家休息了一会儿，就订了一家餐厅。说是简单吃顿饭，但苏瑶也有点熟悉他了，他一定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刚好，苏瑶也有一个惊喜给他。
一进到约定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好多花，娇嫩欲滴的玫瑰插到瓶口里。
巴桑拿了一朵最漂亮的藏在身后：“老婆，结婚两周年快乐。”她很高兴，很高兴，特别是接下来要宣布的事情更快乐了。
他也笑眯眯地盯着她，哪怕笑起来，也掩不住眼底疲倦的眼圈。
其实这件事巴桑已经清楚了。
苏瑶难掩兴奋地打电话说了好多遍，更准确来说，两年前她就再说了。
无外乎是要评副高的事情。
但她只是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给他看。
不是申请表、也不是通知书，他的眼睛在瞥到医院两个繁体字后睁大了起来。
过了半响，巴桑声音怀疑地响起：“……你怀孕了？”
“对啊，”苏瑶很开心，“她第八周了，上一周我检查到她是一个小女孩。性别我很满意，而且来的也很是时候，刚好在我评了副高之后，后面几个月我还可以上课，上到大约肚子有七八月了，可以休产假……”
她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后面一系列都飘忽不清了。
只听见女人问了一声：“怎么了，巴桑多吉，你不满意是吧？”
“没有不满意。”他恍惚地擡起头。
苏瑶：“那你是不喜欢我的孩子吗？她哪里不讨你喜欢，她是女孩？来得不及时？”面色突然阴沉了许多，“怎么，在京市出差这一个月找了小的是吧？”
“你不要我们娘俩了，你要外面的……”
巴桑头疼地揉了一下太阳xue。
他摆手，“都不是，瑶瑶，你让我思考一下。”
苏瑶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也许他是没反应过来，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他。
“瑶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干嘛这么急着要孩子呢？”
她不虞：“什么叫这么急着要？已经两年了，我们已经过了两年的私人世界了，怎么了？我结了婚，子宫不归我管归你管了？”
巴桑语气很柔和：“没有这个意思，但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吧。”
“商量？”苏瑶反问，“我的排卵期都是你算的，你那时候就想着让我别生孩子了？”
她更激动：“你一直想丁克？那和我结婚干什么，你这是骗婚！”
“不是。”他只是这么说。
苏瑶的情绪更激动了，她一直很情绪化，一下哭一下笑，一吵架不是喜欢在地上躺着就是喜欢大吼大叫，总结四个字：撒泼打滚，像是和父亲讨糖失败的小女孩。
然而，现在她没有骂出来，而是调整呼吸免得自己吐出来。
“瑶瑶，”巴桑懂她意思了，“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孩子了，但你要想想你妈妈，比起你的命，我觉得没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瑶没有说话，只是呼吸不过来了。
那头呼吸时缓时促。
他意识到不对，把面前的空盘子递过去，对方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
“瑶瑶，”巴桑皱眉，一下又展眉笑起来。“你还想生吗？”
苏瑶却虚弱地点点头。
他很不解，“你平时也没那么喜欢孩子啊。”真是怀孕激素作用吗？
她还在那底下吐。
吐得几乎满包厢都是味道，巴桑找服务员要了个塑料袋，换了个包间。
苏瑶离开的时候还想吐。
他说：“……苏瑶，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你要不要这个孩子，你这么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一个人，你能忍受十二个月的痛苦吗？还有哺乳期、抚养他们长大？”
具体例子巴桑也举不出来，因为他没事不会去关注女性生育。
苏瑶只是摆着手坐在身边。
“我不喜欢孩子，”巴桑在她耳边说，“我觉得两个人生活就很好，一个小孩又吵又闹的，真的很烦，而且现在培养孩子很卷，要花费很多心思，我已经卷出来了。”
她靠在椅背上喘息着。
喉咙里痒得很，一痒就想吐，但苏瑶没吃什么东西根本吐不出来。
他说了半天，是毫无作用，只能问她还想不想吐。
得到否定答案后，从身上翻出一盒烟。正想抽出一根时，烟盒上骤然出现了一只柔软瘦弱的手，瘦削的手指冒出了些许的青筋。
男人仰头，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你为什么会喜欢孩子啊？”
两个人几乎从没谈过关于孩子的话题。
平时有太多事情可以谈了，书籍、以前的事、投资……光是以前有没有男女朋友可以掰扯个三四集，两个人可以滴着血地吵上好几架。
自然没太多时间分给虚无缥缈的孩子，他们又没到这个时候。
当然，唯一一次，是讨论什么时候要孩子。苏瑶说得自己成为副高之后，巴桑认同了，他也觉得三十多岁才适合生子。
但是，虽然这个孩子没来错时间，可她也绝没有来对时候。
苏瑶过了许久才缓过来，“我一直很想要小孩，我想要一个亲人。”
“亲人？”巴桑反问，“你开车去港城，那一屋子一百多口的亲人，个个都和你有血缘关系，你还嫌不够？怎么了，你家是要生一万多个攻打广州吗？”
她：“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可以一直陪着我的人。”
“苏瑶，”他又道，语气稍微低了些，“你这就让我伤心了。我就一个月没陪你，你就那么需要人陪着吗？不说我了，你那些长得漂亮又会哄人的学生，你那些国内国外的朋友，他们谁听了不觉得伤心？”
苏瑶再次强调：“我只是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人。”
“我不属于你，”巴桑听懂了颔首，“我属于别人，这么喜欢把我往外推我们可以离婚。”
她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快气着了：“巴桑多吉，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可以听我的话，喜欢粘着我，跟着我，生下来就为我着想的人。”
他听着话思索了一遍。
“苏瑶，”最终，巴桑说。“西藏医疗条件不好，有很多孤儿，我们可以收养几个……”
苏瑶真的生气了：“我要我自己生的孩子！”
“你知道我每天过得多孤独吗？”她反问，“我每次去四太太家，即使她对我很好，我也知道我是寄人篱下的那一个，我永远都排在她的亲生孩子后面，我只是想要一个永远属于我的孩子，我想要一个为我着想的亲人……”
声音越来越小，但想表达的东西越来越尖锐：“我需要一个亲人，我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