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脚下(6)
那一个好友申请一直没通过。
其实,苏瑶早该想到了,阿里的信号不可能差成这样的。
在回去包车的路上,她甚至收到了一条带有侮辱性的短信,是央拉转发的。她说,巴桑家里的房子随便她住,反正要没人住了,就当家里多住了位客人。
她又不是一个没骨气的人。
听到这句话恨不得连夜搬走。
只是住哪里去?
苏瑶不想孤零零住酒店,她问央拉,可不可以去她家小住一会儿。
央拉热烈欢迎。
刚好她也看好牙了,这几天早要回家去了,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临近开学,苏瑶也要回云深了。
但在离开西藏之前,她还想去看看藏区人民的生活,其实如果巴桑没插手,她早已去看过了。清澈的碧绿草地,人坐在凸出毛细血管的骏马身上,拿着乌尔朵,一声厉喝,草原上一朵一朵的小羊羔子全部吓得烟飞云散。
央拉说,太遗憾了,雪顿节前面一点就是赛马节。
村里办的,规模好大呢。
苏瑶也附和说那好遗憾。
央拉的舅舅不是牧民,但他开着一辆霸道来了。
他不怎么懂汉语。
但央拉是大学生,懂汉语,所以讲话肆无忌惮的,巴拉巴拉一通说,苏瑶有气无力地听着。她不说话了,问她是不是很累。
苏瑶说,“没有,只是昨天没休息好。”
没休息好的原因是什么。
央拉没问。
或许苏瑶眼底下的黑眼圈告诉她了。
其实昨天就有点奇怪,巴桑让她转发的那一串信息,感觉就是两人闹掰了。
她很好奇,但是旁边的女人明显不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苏瑶被车晃睡着了。
央拉心中实在是好奇,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于是发了一条信息,虽然昨天已经想办法问了很多次了:【为什么苏瑶要从你家搬出来?】
对面依旧没有回复。
其实想想也是,她昨晚就发过很多遍了。
他的消息只停留在那一条上:【麻烦您转告苏瑶,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做出的,我们俩不太适合,希望她以后积极拥抱生活,祝她得大奖,扎西德勒。】
央拉想再发信息,可无论发多少条都不会回。
她挫败的想,估计是拉免打扰了。
再转头,苏瑶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四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到了一处满是桃花树下的地方。
林芝一直属藏区的海拔低、雨季多。
由于太过丰沛的雨,造成土质疏松,容易泥石流,可开发的耕地较少。于是不如农民较多的日喀则,林芝一半人口都是半耕半牧的农牧民。
舅舅不想用餐,央拉回去,便开始给苏瑶做特色蘑菇宴。
家里人都不在。
应该全去放牧了,至于阿爸?甜茶馆里头。
扫把菌、青冈菌、黄蘑菇,阿妈想用来炖汤的宝贝,全被她一口大煎锅放酥油给煎了,临了还撒上一把糌粑粉当点缀,闻起来香喷喷的。
高原蘑菇最好吃了。
苏瑶有气无力地夸她好厉害,说好好吃,吃完确实感觉有力气多了。
央拉让她好吃就多吃点。
但是,她最想问的还是那一句‘巴桑多吉没带你吃过吗?’
好像也问出来了。
空气里一阵沉默,央拉马上道歉,煎锅还在运作着,滋滋作响的声音变成了一种煎熬,她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不知道怎么办。
那些呼之欲出的问题,也成了咽下的死结。
“……没事,”半响,苏瑶说。“我没吃过,因为他知道我对他的文化不感兴趣。”
他们俩本就是需要强撑才能下去的关系,她好像确实对他毫无探索欲。
央拉吓得连忙说道歉。
吃完饭,她问苏瑶去不去挖虫草,许是想换一种心情,苏瑶也对这种体力活动感了些兴趣。她们俩先翻过一座山,再到另一座去找。
但八月末已是虫草丰收季的末期。
翻了许久找不到。
央拉的锄头翻了翻,又把土给盖了回去,终于找到了一根像烧掉的破筷子样的草。
“你别生气,瑶瑶,”她说,“虫草季快过了,现在虫草不多。”
苏瑶白着脸说没事。
休息了会儿,央拉带着她继续翻,终于,见到了正在放牧喝茶的一家人,原来他们在山上还有一个修的木头房子家。
苏瑶也见到了他们一家人,阿妈皮肤深,背佝偻着,妹妹则长得很像她刻板印象的藏族女人。
一米七六,高,五官艳丽得像刀削过。
西藏女人感觉特别多皮包骨,皮肤很脆,似乎脱了皮肤就是一层骨头,长得都跟王洛宾追求过的卓玛似的。另一部分,就是央拉这种稍微有点肉的大地之母。
一家人好久没见,聊了些许天,正招呼这苏瑶坐下来时,苏瑶一下倒在了地板上。
大家都惊慌失措地围上去。
苏瑶虚弱地挣扎,没事,只是爬了好多山太累了。
喝了些高热量的酥油茶是好些了。
但央拉的妹妹央金就是不放心,硬要送她去村里的诊所,开着摩托车,把苏瑶抱着强行开车,苏瑶一边乳糖不耐受想吐,一边被风吹得头晕眼花。
到了诊所,苏瑶也难受得昏倒了。
她醒来,已经算是天黑,睁眼躺在央拉的床上。
央拉吓死了:“呜呜呜,你终于醒了,如果你噶了,我怎么办……”
“没事,”她白着嘴唇摇头,“我只是太累了。”
央拉:“医生也说你要好好休息。”
赶忙给她盖被子,苏瑶快热死了,又没力气掀开,狠狠体验了一把藏区人民的热情。
她恍惚说了一句什么。
苏瑶虚弱道,“央拉,你别说他了。”
“我死了,”她说,“他也不会在意我的,所以别说了。”
央拉说的那一句话是,巴桑多吉会找她麻烦的。
不会找她麻烦的。
他已经不在意她了,她怎么都对他无所谓的。苏瑶这些天也在思考,是不是她真的不在意对方,在人际交往关系里,她只有‘对方融入’,没有‘己方融入’的意识。
可是前任都没说过这些问题,他们都是享受快乐,不快乐了一拍即散。
说句不好听的,就巴桑多吉事最多。
她找个比自己阶层低得多的人,就是为了享受,结果他天天给她找不痛快。
苏瑶如此咒骂着,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是不是她那些不欢而散的前任,留了学换了地方就不找她的朋友。
其实都是这一个念头。
只是他们都没说过而已,只有巴桑多吉说过,细想想他们其实也说过她‘自我’、‘任性’、‘只愿意在自己相信的地方一意孤行’的评价。
苏瑶想,她是不是真的不好。
许是巴桑之前说了一串他是怎么被伤害的,不知是先扬后抑的扬,还是故意挑起愧疚之心的措辞,反正苏瑶现在觉得心被一根根刺扎着。
她真的陷入了自我怀疑,但这么多年了,改也改不掉了。
改掉了,该失去的人也早已失去了。
耳畔传来了央拉的声音:“……呜呜呜,大渣男,都说林芝盛产渣男,还真盛产渣男,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能说分手!”
“没关系,”她淡淡开口,“已经过去了。”
央拉所有的声音一愣。
苏瑶:“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做人要向前看。”
她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央拉拿不定主意,只好说了一句‘那好吧’,苏瑶不准备说话了,只要不提这件事就好了。可她又问为什么,过了很久,苏瑶才说。
“央拉,”她问,“你觉得姐姐性格是不是不好?”
央拉说:“挺好的?”
“他说我性格差,”她说,“我就没搞懂过,什么叫性格好。”
央拉:“你听男人瞎说吧,我认识的那个农牧的。他之前还说我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漂亮,结果一得到我人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发信息他不回的。”
躺着的苏瑶一下半坐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补牙吗?”她意识到不对。
央拉:“巴桑多吉,他太老古董了,太晚回他要问我去哪里了。”
“我爸也是,和他交代那么多,”她一脸烦躁,“所以我只能和他说我补牙去了,每天早出晚归,还要捧着个脸,我怎么总不能告诉他说我在酒吧买醉吧?”
苏瑶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