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我过来帮你搭把手吗?”他再次问。“这通电话没打扰你吧?”
苏瑶更心燥了,“没,我这里有的是人……”
“可我来了。”巴桑说。
她微微张嘴,感叹对方行动之快。那头直接发了一个地址,就在两区交接的地方。巴桑知道她家的地址,所以在那个区里,但苏瑶去了老一点、另一个区的房子里安放父亲的骨灰。
所幸,四太太带她吃饭又回了那个区。
苏瑶赶紧往这个地址赶,她早就不想和一个心怀迥异的人吃饭了。
直接打电话和四太说,学校有事找她,苏瑶也没有去找在外吃饭的司机。
而是扫了一辆路边停放的七号电动车骑过去。
地址是一个城中村附近。
话说这也是广东的一大特色了,经常是一个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过去没走几步路,就会发觉一个隐蔽、东拐西拐的地方是一片破旧的居民楼村落。
里面会有没上外卖的快餐美食,坑坑洼洼的路面和穿梭的电动车。
苏瑶跟着导航走,满头大汗,这个地方和西藏不一样,西藏躲到阴凉地方就不太热了,广东是无处难逃的湿热,而且湿度一高就无法排汗。
因为无法排汗从而体感更热了。
但她一找到那个地址,一股冷气马上袭来。
巴桑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穿得比在西藏少很多,是短衣短裤而不是藏袍。因此,露出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盯着手机屏幕,惊讶擡起:“……就来了?”
苏瑶热得汗珠点点:“你干嘛选这里?”
“你又没说你来了,”巴桑说,“本来我还想去接你的。”
她惊奇:“接我?这么窄的路,你骑电动车接我?你别卡在路上。”
苏瑶这个体型都差点卡过道里。
他皱眉:“你走错路了。”
这边入口很多,肯定是导航导错了。
果然,苏瑶疲倦地说了一句‘导航导的’,就塌在座位上,本来想把手也靠在桌上,却敏锐地发觉桌板上有一层油,嫌弃道:“干嘛来这吃啊。”
“我读书经常在这边吃,”巴桑边解释,边给她递纸擦汗。“找找青春嘛。”
苏瑶四处看了一眼:“我不记得我来过。”
“我没带你来过。”他说。
她面露不悦地哦了一声,他忙说:“当时我怕你看不上这里,一直没带你来过。请你吃饭,我都是攒钱攒了好几天的。”
这说的苏瑶脸色稍稍好看不少,她伸手:“老板,白粥,麻烦给我冰一下。”
天气太热了,一到这种地方她就没胃口。
而一到高纬度地区,苏瑶就发了疯似地想吃甜品,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老板很快端了上来,据她所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冰的。
苏瑶正伸出手,对面就给她移了过来。
还贴心地抽出了一个勺子来,让她小口小口地吃,老板顺便收拾了一下巴桑的空碗占满了,看样子,他已经吃了三盘东西了,现在还在吃一份干炒牛河。
她差不多习惯了,因为这个人本来就很能吃。
“你家的事情处理完了吗?”他一看就是半饱了,慢悠悠地夹东西。
苏瑶缓缓摇头,“……还有一些收尾工作。”
“那也快了,”巴桑颔首,“什么时候回去把画画了?”
她蹙眉:“你干嘛还催我?”
巴桑沉默片刻,墨黑的瞳孔深深地注视着她:“我知道我该说,‘你要去完成你的工作’之类的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其实我很想你。”
这一番说得很潸然泪下。
但是,苏瑶不忍开口,打破这种语言上的亲近:“我们才分开两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面不改色地说。
她无语凝噎,准备再喝点冰粥时突然想到一点:“你不醉氧了?”
巴桑:“我已经在酒店躺了两天了。”
苏瑶眉毛一跳:“你跟着我后面来的?”
“对啊,”他说,“我在酒店躺了两天,醉氧,今天才醒来。”睡了两天,头晕得不可言说,一醒来就给她发消息了。
她懂了:“这是你这些天的第一顿是吧?”
“对。”巴桑回。
难怪吃那么多。
苏瑶瞧了一眼,“你别吃了,多吃多动,代谢拉那么高很容易生病。”
“你关心我?”他放下筷子。
“倒也不是关心,”说了这一句,她成功卡得不知说什么,“是关心,医生说我体质不好,但很健康。因为我吃得少动得少,代谢低,疾病来得也慢。”
巴桑:“代谢低,容易胖,而且对女性来说排卵功能会异常的。”
苏瑶叹气一声,“我只是不想让你生病。”
“生病有钱都治不好。”她喃喃。
这时不是饭点,饭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空调机器发出清楚的噪音。巴桑舀起一勺粥,吹了吹,语气温柔地哄道:“没事,我会努力长命百岁的。”
苏瑶没有接话,这种事情说不准的。
“就算没那么长,也没关系。”他缓缓道,“我们彼此在相互的岁月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便我不幸染上疾病,你也不在身边,我也可以凭借着回忆起那段幸福的时光。”
“我走的时候也会很幸福的。”巴桑笑着说。
今时不同以往。刚走进来时的一层热意已然消失,衣服里细微的汗全部都荡然无存,皮肤已经适应了室内适宜的温度,并感到舒适。
苏瑶习惯了他会说些类似‘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傻白甜话。
她没一次相信过。因为这个人发觉自己很难分辨出这些话,究竟是发自他内心真实所想,还是修饰完美的语句,太真太假都容易分辨,怕的是半真半假。
退一步说,连苏瑶这种人都觉得世间险恶。
他凭什么这样想?
是认真感触,还是财富自由后的与世界和解?
终于,内心的融冰掉了一滴,又提心吊胆地悬浮在了半空
苏瑶语气终究比之前都好些了:“……你真会说话。”
“不是会说话,”巴桑笑眯眯地说,“是我真的那么想的。”
她阻止:“闭嘴吧,你千里迢迢跟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这些的?”
“不是,我是想来给你帮帮忙。”他说完,飞快意识到她不相信而改口。“好吧,其实我是想过来和你待一会儿,我怕又被你抛弃了。”
巴桑:“当然,你想我回去我就回去了,我也挺担心家里的。”
毕竟住了一个不稳定分子央拉。
苏瑶叹息:“也不是叫你回去,只是你来这里干什么?”办葬礼以及主持、后勤、宴请宾客……甚至相亲和火化流程都有人在做。
她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给她做事的人。
他也考虑到了这点,过了很长时间,才逗乐道:“我、我可以给你拖地啊,扫地,擦桌子之类的,让环境变好,这样说不定你心情会不错。”
苏瑶气笑了:“你觉得我缺别人干活吗?我平时生活在贫民窟啊还让环境变好。”
巴桑也没生气,只是瞧着她开心就抿唇笑了笑。
她看懂了:“你过来故意讨我开心啊?”
“就是来看看你,”他说,“我怕你心情不好,怕你想不开,现在看来……”
苏瑶还能笑,白粥也喝了大半碗。
巴桑:“我放心了。”
这说的,苏瑶笑了下:“哎呀,我心情还不好啊。”
“你来之前肯定不好,”他也笑意盈盈地说,“和你说几句话,你都带着点脾气。应该是遇见什么难过事儿了,这通电话打得巧啊。”
她的笑容一下僵了僵:“和亲戚闹矛盾了。”
巴桑来时正吃着饭,没带珠子,只能在盘子里戳着筷子一点点思考。
“……来之前,我就想过最坏的一种情况,那就是你和你的亲戚们发生了矛盾,朋友的话,云深的肯定因为时间和你散了,国外的一时又赶不过来。”他温声解释,“那我过来了,如果你用得着,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苏瑶晃了晃头:“我还没到和亲戚打起来的地步。”
“但关系也不好,”他说,“是不是?”
她瞥了对方一眼,倒也没有多少惊诧,毕竟之前和他承认自己和亲戚的矛盾了。
“因为打电话的时候,”巴桑解谜,“如果你在忙,在交际,肯定会回一句‘回头再说’或者是让我直接过去,但居然你一声不吭就过来了,肯定是不想继续待着了。”
苏瑶双手抱臂:“为什么不想继续待着了?”
“我说了啊,”他回复,“不然你不会过来的,这两个行动是相悖的逻辑。”
她无话可说了。
过了半响,在冷如冰窖的餐厅里,她说:“……反正,是闹了一点矛盾。”
“你人没事就好。”他说,“遇见人别太软,也别太硬,把握一个度就好。”
苏瑶强忍住自己的倾诉欲。
巴桑继续:“反正,以后没事你多看看手机。当时,你又没回信息,我就怕你想不开,万一出什么意外了,别人还能搭把手。
她动了动嘴唇:“可我没出什么意外。”
“嗯,”巴桑点点头,温目浅笑。“所以我放心了。”
不管是不是真心,这话都说得太好了。
苏瑶没话应对了。
与此同时,心底里好不容易伫起的高墙轰然倒塌,冰川一瞬融化,化为了暖暖溪流:“我不会想不开的,我爸爸还希望我活得好好的。”
“那就好。”他松了肩膀,开始夹起筷子继续吃冷掉的食物。
吃了几口,含糊不清的声音夸她坚强。
苏瑶坐在原地,表情一瞬都管理不好,她撑着脸把头撇一边去。
她怪不了别人的,从小到大,自己只喜欢那些能讨好她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喜欢别人提供给她情绪价值。
怪不了谁的。
苏瑶怔怔地坐了许久,终于瞧见他潦草对付几口,盘子干净了。他放筷,问她还吃吗?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她摇头,两个人一齐走入茫茫夜色中。
巴桑先到附近停车场找车了。
他说要开上来,就不烦苏瑶也跟着下去了,免得她劳累。
也是在这时,苏瑶可以放弃表情管理,在伸手不见无知的黑夜中,叹了一句:“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