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小姐(24)
从温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黑云压城,繁星万里。
毕竟是借来的地方,两个人却吻了许久许久。
那个房间太闷了。
也没亲多久,苏瑶就要跑着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第一次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缺氧感。巴桑给她喂了一点红景天,就去伺候奶奶更衣了。
不然一个连在八廓街都没拍过藏袍写真的人。
可能一点也不明白怎么穿。
弄完之后他们就开车寻找市区去吃饭。
下了车,巴桑这个人都在弯着给奶奶戴装饰,因为她自己还穿了些弄错了。
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
很多事情记不得。
吉普车边,苏瑶却盯着远处的风景,突然一指:“……那不是你们的建筑吧?”
一个景观大门的悬雕是游龙。
巴桑正在给奶奶戴珠,听闻瞥了一眼,嗯了一声。
他的态度和善:“那是不丹的。这个县城很靠近国外,像一把匕首卡在中间,分开了不丹和印度。”
这里甚至爬个山就翻出国了。
苏瑶叨念着:“怪不得。”
藏族很少用龙图案,这门却用龙,有些建筑还使用了装饰大于建筑本身的印度风格。
就在思考之际,一只白毛黑面的猕猴快速路过。
巴桑给她戴完了首饰,才侧身:“不丹的国旗是龙的图案。”
苏瑶闻之不忍一笑:“他们也敢用龙?”
“为什么只能中国用?”他反问,轻声说着解释。“这样不好啊,瑶瑶,这个世界有好多国家,特别是我们这种有许多邻国的,文化和关系一阵阵的,很混乱。”
苏瑶:“混乱也不可以用,这是文化挪用。”
“这不是,”巴桑说,“不丹以前做过中国的藩国,接受过册封,用的是四爪金龙。”
她大约懂了这个意思:“中国是五爪。”
他稍稍松了口气,“对啊,我都说了国与国之间关系是一阵一阵的,你看,以前不丹还是藩国,现在不建交,过段时间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太阳底下,巴桑的黑玛瑙眼睛像是灰蓝色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像一块未开采的玉石,对视几秒,苏瑶懂了这个意思。
她说:“……其实不用想这么深,开心就好。想着这么多干什么,人活着就是为了开心,不要总想着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巴桑叹了口气,“享乐主义。”
嗔骂一声继续回去给奶奶穿衣服了,穿完,找了半天餐馆,两个人决定去吃印度菜,因为印度菜出了印度都好吃,她还记得自己喜欢吃印度馕。
苏瑶远远瞧着双语翻译,突然道:“这不像是藏文,是梵文吧?”
他眯起眼睛看:“我看不清。”
不知道是什么,就在这时旁边这个老奶奶语速特别快,像是在骂人。
苏瑶吓了一跳。
巴桑转身,劝了奶奶几句才解释:“没事,奶奶神经不太好。”
她哦了一声,躲远了些。
因为苏瑶感觉这个在疯狂比手势的奶奶在骂她。
人与人之间就是那么奇妙,有时候不用语言,用肢体就能表达出情绪。
她指人:“她在骂我吗?”
老奶奶更是一改刚才娴静,说话嘶哑,声音快速,手势比划得像街头的意大利人。其实说,拉萨人是意大利人或者说卫藏地区的人是意大利人,还挺贴切。
那边确实喜欢用手势骂人,在近代打战还总输,经常是让安多和康巴赶过来救人。
康巴地区现在还怒斥卫藏的男人都是娘炮。
他们和喜欢比手势、打战不太行的意大利人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巴桑一边说着‘没有没有’一边劝着这个老奶奶。
他们俩巴拉巴拉地说着话。
苏瑶一句也听不懂。
她狐疑地盯着他们俩,说得太快了,仅有的一点藏语的词汇都没听见。
要是苏瑶能听懂一两句,就知道他说了一堆敬语:“……您把她当小孩吧,她心智不成熟,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别和她一般见识。”
大概就是说这些。
进了餐馆之后,奶奶被扶着坐下去,不说话了,现在换巴桑做苏瑶的思想工作。
他说,“瑶瑶,这个奶奶她快九十了,年纪大了,脑子糊涂耳朵还背。你多体谅一下,不要和老人家有太多计较,好不好?”
苏瑶皱着眉,“怎么到处都不好。”
她只看得出来对方腿不好。
“老人嘛,”巴桑给她夹菜,“身体器官都老化了,很可怜的。”
苏瑶哦了一声。
老太太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咖喱鸡。
这边好多南亚地区的菜,据当地人所说,非常正宗美味。
苏瑶咬着手背思考。
被人要求拿下。她不高兴:“……哦。”
“对不起,但我怕你咬出病,”他又关心她,“万一,我是说万一咬到什么寄生虫生病了。”
苏瑶瞥了一眼,“不许说话了,我在思考。”
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萦绕心头。
餐馆明明是封闭的,但自从捅穿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遮羞布之后,带来的情绪居然是松懈的,呼吸都是自由中带着舒适。
她甚至脚都搭在对方腿上,巴桑也不恼,甚至动手给她挤起酱汁来。
苏瑶暂时还不想吃。
她从背包里掏出画板,开始画起这个动作慢悠悠的老太太。
一直在上车还在画。
趴在后排画了好一会儿,灯开了,但太暗,眼睛有点晕,几乎快昏了过去,才起来吃了打包好的印度菜中烤出黑点的馕。
印度菜的酱汁,青绿色和大红色的都好辣。
她吃着,突然想起了港城维多利亚码头旁边有一家超级好吃的印度菜。玛莎拉茶、黑松露馕和羊肉咖喱馕,圣彼得堡的印度菜比莫斯科要好吃。
苏瑶又低下头吃,她感觉最近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开始变多了。
即便停药了。
她甩甩脑子:“……李教授说,可以延迟到开学后一周交画。”
“也好,”前排开着车的巴桑说,“这样你可以画长一点时间了,画得会更好。”
她义愤填膺,“但他怎么现在才说,害得我前段时间画得那么紧张。”
每天站十个小时脚都麻。
苏瑶说什么,只要他听见了,再忙都会回复一下的。何况巴桑说自己开车不忙,就是开久了会犯困,欢迎她多说话。
苏瑶懂这种感觉,她开车稍微开久一点就走神。
开再久的车应该都和长期画作业一样,都要需要保持思考,不然就会突然犯困。
她盯着风景开始困了。
这时,巴桑说话了:“……瑶瑶,你不要怪我和奶奶说话是藏语,她一点普通话不会说的。”
他说汉语在八零后才开始普及。
话说起来,哪个地方的老人家不是只会方言不会普通话啊。
也就做生意的人家好些,因为需要和天南地北的人交流。
这个奶奶毫无察觉地拿着一串菩提念经。
苏瑶有些模糊:“你干嘛总把我想这么差?”
“对不起嘛,”他道歉,“不过你也总把我想挺差的,这可能就是双向奔赴吧。”
她想想也不会说话了。
对别人,苏瑶还遮掩一下,对巴桑,她也懒得遮了。
对方也是这样。
他之前还努力克制自己,克制让自己不露出恶意和占有欲,现在根本懒得遮掩一番,两个人都在短暂的旅途中都暴露缺点滑向极乐的深渊。
东道主也清楚,把这种柔情的面纱戳破,他们的感情重新会变得血肉模糊。
反正她已经不想事了,那他也不想了。
两个人一起滑向极乐吧。
苏瑶问完话吼,车身便化为了一辆安心的摇篮椅,摇晃着哄睡人进往梦乡。
西藏处于雪域高原,冈仁波齐更是高原中的高原。
山地垂直气候真的很神奇。
不断的雪山。苏瑶在俄罗斯度过了非常久的岁月,有一个叫迪亚特洛夫事件的登山遇难案从前苏联一直恐吓学生至今。
大约是九个受害者进入了山林中,最后以一种很恐怖的非自然原因死亡了。
至今还在找死因。
眼前已经变换成了一座雪山,太白了,苏瑶正在前面不停乱跑却找不到出路。
受害者去的奥托尔滕雪山才一千二海拔,冈仁波齐可是足足六千米。
奥托尔特有九个受害者,换成这座,岂不是四十五个。
苏瑶在噩梦中发冷,瑟瑟发抖,突然就不冷了,有人把毯子给她紧紧地裹着。
他轻轻拍着她的脸,低声说着话:“……瑶瑶,醒了。”
她模模糊糊地伸出手。
巴桑轻轻笑了,璀璨洁白的牙齿露出又消失。
下一秒,她被抱入了温暖的怀中,毯子被裹得很紧,但配上夜幕微凉的林芝刚好。
苏瑶哆嗦:“好冷,好冷……”
身上的被褥再次被掖了掖,巴桑语气柔和,在哄她:“没事,我们回家了。”
她觉得太冷了,忍不住抽搐起来。抽了好一会儿才恍惚醒来,苏瑶糊涂地想,她有家啊,这个民宿算哪门子家:“为什么在林芝不住你家?”
巴桑家里好像就是市里的。
他惊诧了一秒,才道:“这就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