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大小姐(23)
翌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资方给他们订的房间一点就已经退了,所以,许多画家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江孜。苏瑶算是最晚一批,因为巴桑有一个亲戚在这还要接她回城。
这边少民真的穿少服。
可能是因为日夜温差大吧,反正挺多人穿少数民族服装的。苏瑶觉得好新奇,因为南方除了景区几乎不这样,大家甚至觉得穿民族服饰的人是游客。
只有游客穿着拍照。
巴桑接来的奶奶身穿着邦典,戴珍珠项鬟,年纪大了也尽量保持脊背直挺。但年纪明显在七十以上,因为脸上沟壑太多了,肉都软踏踏的快掉到地上。
他拿掉她的电动转经筒。
搀扶着老奶奶坐到副驾驶上,准备系上安全带就走。
这时一个人来了,他带着一头绿毛。
程墨生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诶,你是那个画油画的吧?”
后排的苏瑶撇过头。
绿毛一身都浸湿了,满头都是汗,其实西藏夏季也没有南方闷热,躲到阴暗的地方就不晒了。她自然好奇:“你怎么回事啊?”
程墨生被热得话都说不出,也是呼吸了许久才道:“车轮子、轮子不稳,你们有扳手吗?”
巴桑下了车:“我给你去拿工具箱。”
他下去直接开了后备箱,快速地拿出了一套工具箱给他。
程墨生:“哎哟,谢谢你们,也不知道哪个黑心肝的偷轮贼偷了我的车轮。”
苏瑶没有说话。
倒是下车的男人说:“注意一点吧,这边去阿里比较方便,阿里有很多金矿,好多私自去盗矿的。应该是盗矿贼车轮损坏干的。”
程墨生恶狠狠:“该死的盗矿贼!”
苏瑶躲在后排一句话也不说。
车外,高大伟岸的男人说,“……其实你也不用太生气,这套工具我用不到,先拿着吧。”
程墨生连忙说谢谢。
见处理完,巴桑才道:“我还要送一个朋友下山,先不聊了。”
那头传来应付声。
苏瑶这才钻出来,用他告诉自己的东西开始说:“哇,你们会开车的真厉害,还会修,不像我,都要拜托别人下山才行。”
程墨生心不在焉:“没事,开车修车都可以学的。”
客套完了这一句,苏瑶才钻回去,说完了为什么她在他车上的理由就好了。
巴桑见状也往车内赶。
车门刚开,程墨生擡头:“诶,魏老师呢?”
苏瑶哦了一句:“他先下去了。”
“他不等你吗?”他问,接着发现自己问多了。“我随便问问的。”
她:“没事,他有事就先下去了,拜托小周老板送我一下。”
实际上,魏凯宁早和男朋友下去了。
他们俩有协议,别说订婚了,婚后都会各玩各的,离婚了谁也分不到谁的。苏瑶也懒得管他,他没死就行,但有人问还是故作恩爱地说了一句。
寒暄完,程墨生彻底跑去自己车边修车了。
一只带着名贵腕表的手搭在车窗外,与此同时,吸了几口的烟湮灭又被点燃。手机响起又被人切断,安静的气息下是掩盖不住的燥意。
巴桑在窗边抽完烟,转身,把烟丢车内的小垃圾桶里:“走吧。”
苏瑶摁下窗户散起。
散了好一会儿,窗户才紧闭,开了空调扬长而去。
她盯着窗外。
昨天晚上,巴桑说了一大串怎么害人的招数,太阴狠了,时间又长事情又细碎得折磨人。
苏瑶不想这样,两个人是一个圈子的。
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怎么办。
他就说去拆轮胎好了,反正她喜欢干这种事,两个人就真的去拆了。
拆到一半,苏瑶觉得太累了。
因为巴桑说拆了,要去卖,因为留着会被发现。现在到处都是监控,这边管控得严,很快就被抓了,必须绕小路,小路特别远……
这说的太麻烦,苏瑶不想干了。
两个人就装回去。
因为怕人发现,特意让外面停电了一会儿,逢人就说篝火晚会让线路短路了。
两个人摸黑开始装回去。
巴桑一口气装了三个,没时间装第四个了,只能苏瑶装第四个,她看不清根本装不了,而且戴着手套的手不好用,他还不让她开灯。
太麻烦了。
苏瑶再也不想干了,随便这个怎么办吧。
他也只是满头大汗地检查了一下。
见手套没破,脚套没留痕就走了,两个人就回房间去洗澡了。
这才有了程墨生发觉轮胎被拆过的事情。
其实苏瑶会装回去,只不过太黑了,看不见而已嘛。再说了,这些事也不是她想干的,都是巴桑多吉教唆她才做的。
都是他,那么坏,说了一大串坏话。
苏瑶昨晚觉都睡不好。
说了一肚子的牢骚,她心中的罪恶感才减轻了一份半点,安安心心地躺在后排补觉。虽然时隔已久,但巴桑不是第一次被参与和背黑锅,倒也熟悉:
是一句藏语:“……又怪我了。”
某种意义来说,现在的巴桑多吉是苏瑶一手促成的。
毕竟在苏瑶无可安放的青春期,最喜欢对巴桑做两件事。
一件是释放少女的得意。
苏瑶爱自己的容貌和发育姣好的身体。
她自恋,又恰巧碰上了一个能最小程度处理的容器。
年少的巴桑多吉是苏瑶的完美玩具。
是她从电影、从书籍、从各种途径看见并展现魅力的实验对象。
是他午夜梦回都难以磨灭的人。
另一个则是少女的仇恨。
苏瑶小小一个人,心里居然装了那么多的仇人。
她不恨家境比她好的,不恨长得比她好的,只恨画得比她好的。
可能,这是她唯一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
总而言之,别人因为画画结交了一大堆朋友,苏瑶因为画画认识了一大堆仇人。时至今日,她也没办法和自己本专业的人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
再说回去,对付这些仇人,就需要一个身体强壮的打手。
苏大小姐家里没有一个完全听命与她的仆人。
他们总是把她的一举一动告诉她父亲,以便苏展云远程操控这个女儿。
苏展云讨厌苏瑶在学校里为非作歹。
最喜欢劝她低调行事,怎么可能借她这么多人干活。
苏瑶就长期招纳会闭嘴的帮手。
她最喜欢的就是巴桑多吉了,他肯定会帮她,因为他喜欢她。别人都是收钱才干活,可巴桑多吉是免费的,他没钱,只能以这种方式讨好心爱的姑娘。
有一天,那时还是在大画室,苏瑶很嫉妒一个画彩头很好的女生。
广东在那年就喜欢走高级灰。
可她天生用色就很绚烂,没法降下饱和度,出于嫉妒,她偷偷把那女生削好的铅笔踢下了楼。
几天后,苏瑶在病房里抽抽搭搭地和他说话。
她边喝着少年给她攒钱买的皮蛋瘦肉粥,边哭,说她是不小心的,是那个姑娘小心眼,看见笔盒掉了就认定是苏瑶干的,随手捡了一根掉落的铅笔插.进了她的左手。
苏瑶曾惯用左手画画。
但那也是以前了,她从那之后就要改右手了。
对方给她家赔了一大笔钱,不过苏瑶家又不缺钱。
苏展云只能给她修了一个单独的画室,请一些名校老师,与普通学生隔开。
但她的左手还会时不时一抽一抽的,九年后,手心都有一个浅浅的青色痕迹。
苏瑶被他抱在怀里。
她泪眼汪汪,说话抽泣道,巴桑,瑶瑶好疼。
第二天夜晚,漆黑的小巷子里,沉默寡言的少年摁住了女孩的手。
苏瑶凶狠地一脚踹到她柔软的肚皮上。
然而大小姐没有高兴几天,过了几天后游戏厅,两个人被一群找事的人围着打。
巴桑让她先跑。
又过了几天,这些人的头目被打跑后居然去告老师了。风扇呼呼地吹,少年的寸头也贴上了一个创可贴,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责骂他。
他说他身份特殊,如果还出事学校会把他送回去的。
他说这样学习快理解能力强的孩子少见。
他说,他来到这里很不容易。
在临走时,老师还叮嘱,千万别和苏瑶这种人混在一起了,巴桑没有她随意挥霍的资本,别再纵容她了,再这样下去苏瑶杀.人他还收尸。
巴桑点头说好。
转头,他就把所有话告诉苏瑶了。
苏瑶哭得很伤心,紧紧抱住他壮实有力的胳膊,她不要巴桑多吉走。走了就再也没有一个好用的帮手了,她说自己舍不得他。
苏瑶真的说到做到,真的改好了一段时间。
起码在她快升高三假期的集训前。
苏瑶改掉了好多坏习惯,她不会再逃课去画画了,也不会在课上画画了。
她在做笔记,狂放的字体记重点。
但后面这个人没改好多久就不翼而飞了。
她去俄罗斯了,留下一个伤心至极的男孩在云深,大雨夜走在街头。
他发过誓,要想尽办法踏上那座楼。
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没办法白手起家的,想要有钱,必须放弃一部分东西,原则、三观、放弃一切可以阻碍自己达成目标的一切东西。
虽然性格变了很多,但本质是没改的,他们俩不还是那样。
苏瑶看起来正常了点,其实还不是喜欢没事找事。
以前只能劝导她。
现在有点资本了,刚好吓唬吓唬她。
车子猛地一声停在了路边。
苏瑶惊醒,“你干吗?”外面的风景一点也不熟悉。
但她其实也只认识绿意茂盛的林芝。
“老鹰泉,”巴桑开门,擡腿摸了一下膝盖,语气淡淡。“雪山下的老人容易得风湿。”
说完他去副驾驶把老太太扶起来。
苏瑶瘪嘴,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他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骗她。还在车上说,没有骗她,哪里有骗她,她虽然语言表达能力欠缺。
但不是傻子啊,昨天的话细想起来全在吓她。
他转头询问:“还不走嘛?”
“你骗我!”苏瑶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故意激我,威胁我,以后不让我干的?”
巴桑叹气:“哪里有啊,帮你还不乐意了。”
她:“你就是有。”
“那里有,”他皱眉,似真不解。“我只是想让你高兴高兴,真是,不高兴我下次不干了。下次我随你不高兴,留在原地哭。”
紧接着就搀扶奶奶要走了。
苏瑶不确定了,“……真的不是吗?”
他走前面,日喀则是粮区,人口算西藏第二。
这座小镇雾气蒙蒙的,热气缭绕,好多人过来,淹没到朦朦胧胧的七彩经幡里。石头上有一些天梯的图案,据说是当地占卜师告知的一种转运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