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好像很有名。
她小跑过去问,只是好奇,巴桑便平静答:
“他们都说以前这里有一只老鹰,掉进了温泉里之后,它奇迹般的飞翔了起来。所以老鹰泉呢,进去泡澡就会变得健康。”
苏瑶不太信,因为她去每个温泉大家都这么说。
去北海道,店主说是百年老店专治病痛。
就算是去同为西藏的冈仁波齐脚下的温泉,大家也都说喝一口包治百病。
苏瑶忍不住:“我觉得生病还是去医院比较好。”
巴桑温柔一笑。
他说,“可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没别的地区好。”二零一四年前整个西藏没有液氮。
呼吸机三台。
虽然外界都说牧民有钱,但哪个地方都是穷人多。
要翻越青藏高原这座大山出去治病,现在都困难,路费不是三两天就是三两千。
幸好现在又修路了。
国家也扶持,给钱,给人才。大学生毕业可以报名西部计划、三支一扶,警察有援边,老师、医生有援藏,为了吸引人都是真金白银的给。
以前是,除了念经就是信这些信那些。
他语音一转,“但是温泉对奶奶的风湿病来说,挺好的,泡了可以缓解症状。”
苏瑶:“风湿病是什么?”
“腿的关节会疼,转不动,活动不了很难受的……”
巴桑掀开门帘,一直到她们俩都进门才放下。
进门办了一个小手续,听到门童名字也叫巴桑,苏瑶简直要笑掉大牙。他也不生气,因为这本就是一个老土又普通的名字。
好多医生还叫巴桑呢,去医院一大堆人回头。
因为巴桑的意思就是星期五,好多人都是星期五生的。
笑了好久,苏瑶才开始想一件事:
这人不是个好人,她知道,但每次都控制不住和他搅合在一起,因为和他在一块儿,她总是觉得很舒服,好奇怪啊。
办完手续,他叮嘱苏瑶照顾好奶奶,苏瑶想着事,也就应承了下来就离开了。
反应过来的苏瑶只能伺候这个老太太。
她衣服还没脱,苏瑶都没侍奉过自己生病的亲爹,都是安排别人来,现在居然要照顾一个不认识的人。帮助脱了衣服后,温泉里还来了几个老太婆。
奶奶和这些老人们聊天,叽里呱啦,她也听不懂。
不过有人看着她就敢走了。
苏瑶和旁边会汉语的小姐姐说了一下,让她们帮忙看一下,她骗她说要去上厕所。
其实是她才不想服侍别人呢。
过了几秒,苏瑶从水里站起来,披上浴巾往外走。
跟随着他消失的记忆推开门。
巴桑正坐在一个点着酥油灯的桌前,戴着眼镜,动着钢笔,手底下是一层厚厚的佛经。略微瞥一眼,是一个通身儒雅的玄色袍子,她吓了一跳。
但反应过来,苏瑶直接就溜了进去。
对方在投入地写字,而她掉了一路的水,显然过去不太好。
一滴滴水点在了地上。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坐不住。”
说这些话,头也没擡,因为抄经时手不能断,字必须一气呵成。
苏瑶:“忘记说了,我不想照顾这个老奶奶。”
“你喊人看着了没?”他问。
她点头,巴桑说:“那就行,知道喊人看着,瑶瑶还挺聪明。”
苏瑶一赧,搞不清是夸奖还是讽刺,对方总因一些离谱的理由夸她。
她想过来看,却被叫停,被告知抄经时不能弄脏。
他怕她身上的水掉纸上了。
巴桑稍微扫了一眼,看她没心没肺的表情,便也知道程墨生的事情她根本往心上去。苏瑶这一辈子,干过太多没头没尾的事情了,做完不管,因为有的是人收拾。
说到底,失忆后的她只是依赖他的百依百顺。
倒也不是多深厚的表情。
思来想去倒有了一颗平常心:“……瑶瑶,站一会儿吧,我写这个很快的。”
她点点头。
巴桑没撒谎,他抄经的速度确实很快。
写完,苏瑶远远观赏了一眼,字迹行云流水。藏文每个字都像是刀子在树上刻出来似的,筋骨分明,区内的汉字也带着一股硬气。
可倘若汉字底下的刻痕换成水滴效果,字体换成红色,很像鬼屋浴室题材的字。
他听笑了,“你的形容词怎么总这么神奇?”
“神奇吗?”她说,“真的很像,我每次看到仿藏文写的汉文,我都觉得像鬼屋里的字。”
巴桑笑而不语。
纸上生莲的药王经放在一侧,他重新抽出一张纸:
“其实说藏文是刻出来的,”巴桑道,“也对,三千年前,我的祖先在石头上刻字,给别人留下讯息,后来松赞干布统一了藏文的写法。诶,你不是在车上时,看见外面好多红红的、刻着字的石头吗,那就是刻着六字箴言的玛尼石啊。”
苏瑶似乎有些懵懵懂懂,他也不急,随便写了一串字。
她问:“这是什么?”
巴桑微微一笑,“你的名字啊。”又写了一个胖一点、但一样的字。
苏瑶二择一,选了瘦些的,说这个好看些。太胖的感觉又不像刀刻的,像是大笔锋钢笔写的。
他还写,写了一个斜的,这一下又有着哥特字的特点了。
苏瑶觉得藏文什么字体都沾一些,反正就不像藏文。
主要是脑子里没藏文也存于世的意识。
巴桑也觉机会难得,干脆写了好几个字体给她辨认,苏瑶的注意却转移了。
男人手心握着的笔被拿去了。
说是拿走,但只要她稍微一触碰,这只紧握的大掌就已经松开了。一只深红色、用高原箭竹做成的三棱竹笔到了苏瑶的手里,摸到的那一瞬,她还觉得不对劲。
因为汉族书法一般用笔身是玉石,笔尖是狼毫、羊毛,这个笔尖就是削尖的竹。
拿着笔蘸一点料,是柳树枝煅烧出来的墨汁。
想写不同颜色的字,可以用用珊瑚、白海螺、红树枝、朱砂、绿松石研磨了写。
苏瑶随便蘸了些墨汁开始写。
她刚想落笔,却发觉自己站着,好不方便。回头一看,除了巴桑身下的椅子,几乎没有第二把,所以直接大喇喇地坐他腿上。
什么男女之别,苏瑶没这个东西。
虽然巴桑也委婉提醒过一次分寸感,但她潜意识觉得对方不是这样想的。
可具体是什么苏瑶说不上来,哎呀,反正,她敢坐。
她一坐,被只裹着浴巾、没擦过的身体一摁,湿漉漉的水珠已经渗透进了下一个人的衣服里。
他的大腿湿透了。
巴桑卡了一秒,开始说起藏文的历史:“……藏文也有楷体和行书哦,叫做乌金和乌梅,其中还多了很多字体,你像我学习的是大书法家才旦夏茸的字体。”
苏瑶才不管他学得是什么,她只当是背景音。
纸上的图案和文字无关。
这只是一种流畅的线条,而苏瑶临摹这种写法。巴桑很快意识到她又烦他了,便也不再开口,甚至体贴地伸手过去压平了纸角。
苏瑶写书法也有压平的习惯,慢慢、缓缓地挪动着笔。
字写得不好看。
不用人讲,她对这方面灵敏惊人,很快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平缓劝说着让对方不要急,苏瑶更急了,连续模仿的几个都不尽人意。
巴桑安慰她,“很厉害了,在以前,初学者都是灌上一桶沙子在盆里,然后用树枝写,你第一次用纸写,已经很不错了。”
这说的苏瑶像是第一次学会写字的小孩一样。
“没说你不行,”他轻声解释,“但对于藏文来说,你确实是初学者嘛。”
苏瑶目光阴沉地瞪着他。
巴桑温声细语地拿过笔,示范了一遍正确的写姿。
她就按刚才的姿势写。
刚开始还好,写得字也行,写着写着就按照习惯的姿势来了。他说了对方又嫌弃自己被打扰了,本来干一件事正在兴头上就烦别人打搅。
巴桑没办法,写姿就是错的嘛,只好伸出手一点点纠正她。
“这个笔要不停转,”他贴耳说,“因为墨很少的,所以要转,不然写得就不行。”
苏瑶尝试着转着写。
她写了一会儿,还不大对,巴桑直接伸出手带着她写。他手掌比她大一圈,很温暖,这种暖意几乎消除了皮肤肌理带来的粗糙感。
带着写完了一遍,手放开,苏瑶自己转着写了一遍。
转完一圈,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方有不停转珠的习惯:谁家母语这么学不会有这种习惯啊。
“好热,”她抱怨,“热死了,巴桑多吉你好热……”
他没办法:“你坐我身上啊。”
这还是浴室旁边。
苏瑶噘着嘴,发出哼哼唧唧的不满声,巴桑只能叹气:“好吧,我起来啊。”
他赶紧低头,看自己有没有穿鞋。
苏瑶也就往下看,许是坐了一层人,她的脚并不能到底。
她的脚搭在巴桑的小腿旁。
对方的腿是黑棕色,还长着许多的毛,雪白的赤足上下晃动,这一层毛茸茸也在晃动。她马上找到了新乐子,在这一上一下中得到了平衡。
还先发制人:“你毛太多了,为什么不剃掉。”
“为什么要剃掉,”巴桑反问,“我的毛本来就多啊,眉毛那么黑,头发不剃掉就是一层卷毛,不好打理。而且藏族有个说法,心善毛盛。”
苏瑶蛮横得很,“我不管,你就得剃。”
他也放弃挣扎了,只能依着人说好,而虽说厌恶,她却玩得上瘾。
小腿已经不好玩了。
苏大小姐发觉了一种更好玩的,大腿与大腿之间隔了一层粘稠、无法排除的水渍,她擡腿,又放下,肉感反而更浓郁了。
在一间密不遮挡的小房间里,隐蔽激发出了更多的内心的阴暗。
腿紧紧相缠,皮肤贴隔,从温泉带来又蒸发掉的水渍已经牢牢粘着彼此。忽然一颤,巴桑的裤子已经湿得差不多了,他哑掉的嗓音挣扎了:
“瑶瑶,起来好不好,我要去喝水……”
苏瑶还管他啊。
巴桑只好深呼吸,换了一个理由,“其实我有钢笔的,用钢笔写字好些点。”
也不等别人应声,直接翻开抽屉找,找到了一只黑色的钢笔。
没有什么东西了。
苏瑶好奇他的熟稔,理所当然:“这地方又是你的?”
“不是,”他呼吸后解释,“我借来用用的,不想泡澡来写写字,给奶奶祈福抄经。”
只是几句话便开始艰难了。
苏瑶:“哦,我以为这地方是你的。”
巴桑却要起身,身体的反应和脑海冲撞着:
他一直清楚苏瑶失忆后对他朦胧的感情,但她是把自己分两个人的。
而且同样的脑回路,恢复记忆也会这么想。
某种程度来说,她自爱,她只爱自己,要是自己做错了只会怪别人。巴桑要是此时和她厮混在一起,等她想起了,苏瑶只会恨他。
被苏瑶记恨,两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出了藏区她有的是地方去。
一辈子都没法儿见到了。
幻想和实体已被闷热的小房间里逐渐融化,她突然扑过来抱住他。
下一秒,玻璃隐约挡住的折痕影影绰绰。
两个人影似乎交叠在了一起,在这间狭小的天地里,吻也成了加速升温的助力器,两人的呼吸逐渐艰难起来,身下似乎不是温泉,是交融的火山。
巴桑深呼吸循环后,俯身下去,这一刻,他无所谓苏瑶更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