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边还有说别的语言的。
广府语、客家话、潮汕话,这三个地区还可以细分。云深市原本是个客家人居住的县城,本地人很少,广府人过来都是打工的。
在这个地方就不好学粤语了,大家听到你说的是普通话,只会用不熟悉的普通话和你交流。
不强求你懂粤语的。
所以巴桑也没怎么学会。
苏瑶就不一样了,她阿公家里是用粤语交流的。
但粤语之间也差很远,港区是喜欢夹杂英语说,她身边照顾的是说广府腔的阿姨。
苏瑶想了想,“你想我教你什么?”
能教就不错。巴桑说,“随便。”
苏瑶:“锤宾。”
他不解的啊了一声。
“随便,”苏瑶说,“锤宾。”
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吹比。”
读的不太对。
苏瑶不太满意,让他在读一遍。巴桑读了好几遍都是脆饼崔斌翠冰。
读到翠冰时,苏瑶勉强满意了。
巴桑问,“还有?”
“还有?”苏瑶的眼睛往上翻,“你就是雷,好就是猴,合起来就是雷猴,你好。”
这个他倒是学得快,“雷浩。”
挺多人用这个打招呼的。
她点点头,算是满意:“然后,自我介绍是,歹嘎猴,喔黑嗖游。大家好,我是苏瑶。”
苏瑶读完这个,突然发觉粤语的我好像客家话的饿啊。
但她不是很会说客家话。
家里压根没有了客家人,这是她在梅州走街串巷的时候学的,也不太清楚。
少女呆呆地站在货架前思考。
比她高一截,与货架平齐的少年转头,垂眼轻轻唤了一声。
“那我名字,”他声音漂浮在半空,“在粤语里叫什么啊?”
少女依旧愣在原地。
少年低眸,鸦睫缓缓转了一圈。
他惯来会察言观色,从小就发觉有点小本事可以讨人喜欢。倏忽一笑,“……阿瑶,能不能再说一遍粤语啊,你说粤语怪好听的。”
又喊了一遍,少女才如梦初醒般地擡头。
但苏瑶不太喜欢,“别这么喊我,喊瑶瑶就行了。”
前面加个阿多土啊。
其实这样不土,只是这边人起名格外中意普通话jia、x、yi这三个读音,她从小不知识得多少阿佳阿家阿欣阿兴阿昕阿怡阿宜阿姨。
普通话和粤语发音双重集合下,苏瑶彻底糊涂,她拒绝别人给她名字前加阿重名。
“好的。”少年月牙似的眼睛笑,“瑶瑶。”
苏瑶勉勉强强回过神,继续开始教:“矮吸苏有(亻厓系苏瑶),我唯一会说的客家话。”
她歪头想了想继续教什么。
紧接着,他们快速地说了一遍吃了没,吃了什么,你在哪里,今天明天。
苏瑶感慨,他还挺聪明的嘛。
马上,更聪明的事情来了:“所以,粤语和汉语语法不太一样吧。我感觉你说的好多粤语,副词放动词后面,比如你说,我行先,但在普通话里是我先走。”
少女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他说了半响,手也紧张地缩起来:“……形容词像作定语使用,呵呵,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些。”
苏瑶张着嘴不太明白。
她低下头疑惑,“学语言,为什么你要搞语法啊。”
巴桑反问,“你不学语法怎么说话?”
“语言这东西,”苏瑶不解,“不是生出来就会吗,听别人说话就会啦。”
巴桑缄默几秒,“你学英语总要学语法吧,音标、词性?”
其实这个苏瑶也是一知半解。
她期期艾艾,“我、我好像也是听着别人说话学的。”其实形容词、主语谓语这些语法名词她都搞不懂定义是什么,她语言学习完全依赖他人的口述。
英语也是,一口纯正的美音,全依赖归国老师的口口相传。
少年又沉默。
他知道对方是一个很依赖感觉的人,问她画怎么画的,少女的回答只能说‘我感觉她是这么画的’、‘我觉得是这样的’
感觉、认为、太频繁的使用让他给她下的定义是一个活在梦中的人。
太依赖自己的直觉了,哪怕是个错的。
她说过,如果当不了艺术家就去当教艺术家的人。
这种对理论的缺失、对情感的依赖,真的能当好一个老师吗?
苏瑶生气,“你叹气干吗?我真的不靠语法学语言。”
少年又叹息。
他问,“你知道为什么我学语言靠语法吗?”
苏瑶摇头。
“因为我汉语是这么学的。”巴桑说。
苏瑶疑惑地皱起眉。
他忍不住噗嗤一笑,白牙璀璨:“汉语不是我的母语啊,傻瑶瑶。”
少女这副茫然的样子分外可爱。
高一截的少年忍不住去揉她的头发,苏瑶马上生气,他清醒了些又松开了手。
隔得远远的哄。
货架旁又传来腻歪一阵的声音,很快门铃响了。
苏瑶立即就不可爱了。
少女发觉雨大了,有人进来想坐他们位置,赶忙叫巴桑把货架上感兴趣的零食全拿过去占位子,自己则跑去和那对夫妻说凶巴巴地说离开他们的座位。
最后是用钱摆平的。
落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拍打在任意一个地方,将城市朦胧成一团打翻了的色彩。
她扭头沉醉在雨景中。
少年低着头,他则不关心这个。
他把这些零食对准苏瑶,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苏瑶比较喜欢口感干的零食,这样摆她应该比较喜欢……
天哪,巴桑多吉,你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啊。
少年幡然醒悟,他不是要找一个地位平等的朋友吗?
但内心中有一个声音说,没事,反正你不也讨好师长吗?讨好一下有资源的平级怎么了。
但为什么同班同学不讨好,要找一个任性妄为的大小姐?是喜欢她漂亮的皮囊、水流一般的思维、还是优缺鲜明的性格?
不是这样的,不是喜欢,是因为苏瑶是巴桑多吉唯一的朋友。
是唯一。
店内又闷又冷,冰淇淋已经快融化了。
唾弃了自己许久。
可擡头那一刻,瞧见了雨中有一位母亲抱着女儿躲雨。
巴桑下意识想扭头哄人,生怕她又思母心切。
还未开口,少女先盯着窗外笑了:“……巴桑,你还没汉名吧,叫周子清怎么样?”
周子清。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有什么寓意吗?”巴桑皱眉问。
“没什么寓意啊,”少女就是突然想到的,她知道他是一个刨根究底的人,为他现编。“子清,顺口啊,周……我想我女儿姓周。”
女儿姓周。
藏族人没有起姓氏的习惯,而巴桑知道,汉族人喜欢随母姓或随父姓。
苏瑶不姓周。
少年的蝶翼睫毛闪了闪,万千思绪在脑袋里过了一圈。
冰淇淋快化到地上了。
他变扭了半响,弯弯绕绕地开口:“……瑶瑶,你说,美国十一月份也会下大雨吗?”少女特别奇怪,好端端扯到美国干吗?
“不知道,”她如实问,“和美国有什么关系吗?”
少年再委婉提示:“我想起地理题,你说,美国和云深的时间差几个小时?”他想开玩笑,“难道六个月?”
六个月前是那一场送别宴会。
苏瑶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起个名字而已,这到底和美国有什么关系,什么六个月什么东西。
她拉回正题,“我是在问你周子清这个名字怎么样?”
“好名字,”少年叹气,见她实在不明白,他挑明白点了。“为什么我要姓周?”
是不是学长姓周。
苏瑶留恋地望了一眼窗外,“……我妈妈姓周。”
冰淇淋彻底掉到了桌板上,淋着草莓汁的不明液体黏在上面滑行。
最终滴落在地板。
像是一团记忆胶囊,滴在了一团浆糊的脑袋里,顿时,豁然开朗,恍然大悟。又像是,心中的大石头终于猛然落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愿意待在苏瑶身边,连讨好都有些心甘情愿。
苏瑶手碰到了这些融化的碎液:“什么东西,你笑什么!”
好恶心还笑。
少年更笑了,他本身就是微笑唇和上挑眼,笑起来是略带邪气的美。
没纸。
苏瑶觉得恶心的要死,但很快,对桌轻盈告诉她,好名字,送她一份来自拉布拉多的礼物。
来自小狗的礼物?
少女疑惑地看向四周,手掌被人轻柔捧了起来。
她的掌心突然湿乎乎的。
几秒钟的动作变成了几分钟般漫长,每一寸的纹路都再次湿漉漉,透过五指,可以窥见少年认真又不带一丝情.欲的表情。
少女想往后躲,又不想,身体的尴尬反应是奇怪地一动不动。
终于,舌尖在指尖缓缓滑动了下来。
刚才凑近的脸又骤然远了,他红着脸,似乎刚才做了一件坏事。
大雨在窗上也淋出了纹路。
半响,少年如梦初醒,似乎才意识到这一件多唐突的事情。
他低眉,几乎是恳求:“……别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