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2 / 2)

昭月长明 云华渺渺 3788 字 5个月前

瓷勺抵着谢明翊的唇瓣,但如何也喂不进去。谢明翊牙关紧咬,汤药顺着他唇角尽数淌下。

卫姝瑶轻轻蹙眉,接过长顺备好的帕子,擦去了药汁。

她又试了几回,依旧不得要领,谢明翊仍是紧闭双唇,唇齿间渗不进汤药。

卫姝瑶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下也焦急起来。

“殿下以往便是这样,他也从不许旁人喂药,只能等他醒了自个儿喝。”长顺叹了口气。

“不如,又像昨夜那样,把他牙关撬开?”梁锦提议。

长顺慌忙摆手,“昨夜那是迫不得已,左右殿下今夜或许也要醒了……”

卫姝瑶看长顺满脸不忍,料想昨夜他们给谢明翊喂药的法子怕是不会让他好受。

她恍惚中想起,谢明翊曾经给昏迷中的自己喂药,是怎么做的来着?

待回忆渐渐清晰,卫姝瑶咬着唇的牙印儿越来越深,连带着耳根也微微发热。

“你们都出去,我来给殿下喂药。”她咳了几声,将长顺和梁锦都撵出去了。

屋里只剩静谧。

卫姝瑶皱了皱眉,含下一大口汤药,苦涩立即盈满唇舌。

她闭了闭眼,一手轻轻掐住谢明翊的下巴,一手稳住他的脑袋,俯身下去,将汤药从唇瓣相触间一点一点渡过去。

说也奇怪,一直银牙紧咬的谢明翊齿关一松,汤药便顺顺利利滑进了他口中。

又听得轻微的吞咽声,卫姝瑶怔了怔。

她如法炮制,又喂了几口。汤药还没喂完,她的舌根已经快苦涩得麻木了,更重要的是速度太慢了点儿,再这般喂下去汤药就凉透了。

卫姝瑶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舀了一瓷勺,递近谢明翊的唇边。

“好苦啊……这可怎么办,太慢了……”她自言自语,苦笑了一下,完全没抱任何希望地将瓷勺往他口中送。

却见他牙关微松,汤药顺着齿间一点缝隙慢慢滑了下去。

卫姝瑶又怔了怔。

“……你是不是不想苦着我呀,那你乖一点,再张张嘴?”她俯身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再舀了一勺递进去。

果然见他松了松牙关,顺利将汤药咽下去了。

就这么着,剩余的汤药很快便喂完了。

知道他能听见自己说话,卫姝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去几分。

喂完药,卫姝瑶出去吃了点儿东西,又找贺祈年问了谢明翊的状况,得知他确实是救过来了,才稍稍松弛下来。

夜色已深。

卫姝瑶累极了,趴在榻边守着谢明翊。

但也睡不着,心里飘忽不定,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握着谢明翊的手,忽然察觉他动了动手指。

然后就听见谢明翊沙哑着嗓子开了口。

“婵婵……”他声音软软的,不似寻常那般,带着点含糊。

“我在呢!”

卫姝瑶连忙坐直了身子,凑过去看他,却在靠近他时发现,他其实根本没醒。

他紧闭着双眼,在梦里轻声唤她,“婵婵,别走……”

明明是如此简短的四个字,卫姝瑶却突然泪崩,眼泪决堤。

她曾几次离开他,或是不得已或是误会,她从来没有问过谢明翊在事后如何作想,她以为他只有愤慨和恼怒。

可,他哪怕重伤,也不忘想要挽留她。

深埋他心底的,是对失去她的惧怕啊……

卫姝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永庆八年上元节,她躲进谢明翊家中那夜。

她当时吓坏了,又饿又冷又困。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悄悄落泪。

十七岁的谢明翊从阴影里走过来,拎着一包松子糖,蹙眉看她许久。

她红肿着眼,擡起一双泪盈盈的眸子,望着他。

谢明翊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撚起一颗松子糖,递到了她的唇边,趁她发愣,送进了她口中。

卫姝瑶从未对他说过,那是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有人给她喂糖吃。

他只有一包糖,但都给了她。

卫姝瑶泪如雨下,怎么擦去都止不住。

起初只是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泪流满面,完全止歇不住,她身子慢慢滑下去,缩在床榻边,哭得歇斯底里。

长顺和梁锦都来了,连云舒和来探望太子的萧知行都听见了哭声。

他们齐齐站在廊下,面面相觑,想让云舒去劝慰一下卫姝瑶。

见状,贺祈年也过来了,沉默了一会儿,说:“让她哭会儿吧,卫七姑娘这几日也是累坏了,殿下又出了事,她必定难过,哭出来才是好事。”

云舒也道:“是啊,见她先前那样憋着,我都替她难受得紧,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吧,别打搅她了。”

众人纷纷散去。只剩了贺祈年站在廊下,望着屋里晃动的烛光,久久未动。

直到庭院再度归于安静,贺祈年才慢慢转身,迈着步子往回走。

握在袖里的小铁盒硌得掌心发疼,他紧了紧手指,又很快松开了。

贺祈年一边走,一边慢悠悠从盒子里摸出一块龙眼肉,放进嘴里。

谢明翊醒来已经是半夜。

月光透过窗格照进来,落在榻上,也落在榻前伏在他手背上的人身上。

浓密乌发泛着柔和光泽,白皙面容亦笼了层薄光,如一汪清泉在他心坎温柔淌过。

谢明翊睁着眼,静静看着沉睡的卫姝瑶。

脑子里倏地闪过几个画面:

一地废墟中,日光灼人,浑身脏污的姑娘跪在地上,指缝里渗着血,却恍若未觉……

谢明翊眉心一跳。

他闭了闭眼,似是能看见她柔软净澈的眸子里尽是仓皇失措,衣摆破了也不自知,用指腹擦去他脸颊上的血污。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谢明翊甚至能回忆起那点滴落在他脸上的微热。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猛烈跳动。

卫姝瑶睡得迷迷糊糊,察觉有人摸她的脑袋,力道似是没稳住,又抖又重,一下便清醒了。

“啊,你醒了!”

耳畔传来她激动的声音,谢明翊蓦地回神,紧抿的唇角总算松了两分。

“你饿不饿,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我去叫贺太医来……”

卫姝瑶见他想撑起身子,忙上来相扶,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让他靠在榻上。

“要喝点水么,还是我去给你煮点粥?”她絮絮叨叨。

谢明翊静静望她,看她面有倦容,眼下一片乌青。

卫姝瑶被他盯得有点儿心虚,揉着微肿的眼皮,小声嘟哝道:“没哭多久,我好几夜没睡,才肿了眼眶。”

谢明翊仍端详着她。

他不说话,漆眸里倒映着她昳丽的面庞。

她玉容花貌明艳若霞,似那皎皎明月,又如春日海棠。

但现下,明月朝他坠落,海棠为他泣露。

他身上痛楚实则并未消散太多,但心里却从未有过这般欢欣雀跃。

可,见她憔悴不堪,又心疼得呼吸艰难。

“没多久是多久?”他终于哑着嗓子轻声开口。

卫姝瑶咬了下唇瓣,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小点儿吧。”

“真的?”谢明翊好似有点失落。

“你先前不是说,若你死了,叫我只哭两声便够了么?”卫姝瑶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想叫他看清自己满是血丝的红眼,惹他担心。

她嗓音低低的,带着点鼻音,说:“你惹我生气,我才会哭很久。”

谢明翊倏地就笑了。

只是笑了两声,便又咳了起来。

卫姝瑶急忙跑到桌前给他倒了温水,小心喂他喝下。

“大夫说了,这两日你少说话多睡觉,才能好得快。”

她坐在榻边,握着谢明翊的手,将他微热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

“你睡吧,我在这呢。”她拿他的手心轻轻蹭了蹭自己脸颊,“哪儿也不去,也不会走。”

谢明翊的确还没太清醒,正想开口,脑子又是一阵晕眩。他连擡起手再摸摸她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久久相望。

谢明翊看着卫姝瑶,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

经历一线生死之后,他睁开眼就能看到她,实在是很感动。

溢满心里的不止是甜,有更多更难得的东西。

是视若珍宝的入骨相思。

是刻骨铭心的至死不渝。

他终于得到了渴求已久的——

她是如此爱他。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化作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他说:“婵婵,我何其有幸。”

卫姝瑶低下了头,蓦地又想哭了。

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都是魏谦等人请的大夫。

他们围着贺祈年小声交谈着谢明翊的病况。

卫姝瑶趁这个机会,终于得空出去梳洗沐浴了一番。等她回来时,谢明翊已经又睡过去了。

她也困乏得厉害,索性合衣在屋里靠窗的小榻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日,谢明翊彻底清醒了,也没有再发热。

但贺祈年说,他得在榻上休养至少十日,尽量不要下榻。

于是,卫姝瑶干脆把自己屋里必须的行头直接搬了过来。

“怎的,把我当小狗?”

谢明翊看见她端着碗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让他张嘴时,颇有些想笑。

“我是怕你抖筛子似的手打翻了碗,平白浪费粮食。”卫姝瑶不由分说命他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喂他。

谢明翊很乖巧地咽下去,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仍可见指缝里的淤青。

“下次别这么傻,手指疼坏了吧?”他眼底浮起痛意,轻叹了口气。

卫姝瑶抿着唇,倏地就搁下了勺子,不给他喂了。

她声音很轻,“下次再拿命去搏,我就不理你了。”

语气虽然凉凉的,看他的那双眸子却蕴起了泪。

谢明翊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下她的发,“答应你,余生好好活着。”

卫姝瑶靠在他胸膛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眼泪又流下来了。

好半晌,她才闷闷开口。

“要好好活着,陪我到老。”

谢一:这是我当了十辈子的和尚积德行善才换来的老婆

另外一章修不完了,明天一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