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1 / 2)

昭月长明 云华渺渺 5599 字 5个月前

相依

屋子里一片静谧,唯余风过拂动帘幔的轻微声响。

烛台明燃的光影错落入了帷幔内,落在卫姝瑶的脸上。

她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眸,鸦羽似的长睫轻颤,在莹白小脸上投下阴影。

谢明翊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自折返之时起,他对她的思念层层叠叠酝酿发酵,几经周折,直至今夜才得以破土而出。

他牢牢将她揉在怀里,心里却愈加思之若渴。

察觉到谢明翊情绪的异样,卫姝瑶擡起眼眸,望向他。

他眼底倒映着她的模样,满眼柔情缱绻。

卫姝瑶脸颊染上了红晕,轻轻擡起点下巴,闭上眼帘。

可预想中狂风骤雨般的热情并没有落下来。

卫姝瑶睁开眼,似是有点诧异地看他,一双秋水盈盈,眼波流转。

她小声嘟哝:“怎么啦,傻了?”

谢明翊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落下一吻,印在她额头上。

“你还没用膳,去吃点儿什么罢。”他哑着嗓子,低低地说。

卫姝瑶正想说自己用过了,忽听得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急忙从他怀里挣开来。

魏谦敲了敲门,得了谢明翊应允,才快步走进屋里。

“殿下,出大事了!”他神色焦急,语速也快了数倍。

魏谦见卫姝瑶站在一侧,欲言又止。

谢明翊示意他继续:“但说无妨。”

魏谦犹豫了片刻,说:“您受伤的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且以讹传讹,前线那边听得太子殿下生死不明,特意派人快马加鞭回来问询。”

谢明翊薄唇轻抿,不疾不徐应道:“便说孤还未清醒。”

魏谦愣了下,不明所以,问:“那殿下还要北上吗?”

谢明翊颔首,“三日后启程。”

魏谦原先对太子表面恭敬有余,内心并不服气,可经历这次天门关一役,心里待谢明翊多少亲近了几分。

此刻听他伤势未愈就要启程,魏谦也是大惊失色。

“最快还有两日,萧家军即将和沈将军汇合。”谢明翊淡淡开口。

魏谦恍然大悟,只能将心里的担忧按下不表。

以沈兴良的脾性,若是对上谢钧,只怕一山难容二虎,谢明翊赶着北上,亦是为了军心安定。

可若是想要安定军心,为何不告知众人他已经清醒呢?

魏谦出去后,卫姝瑶也陷入沉思。

谢明翊和她并肩而坐,搂住她的腰肢,说:“我折返前,将留守将士交由你兄长带领,前线暂且不会出乱子。”

卫姝瑶手里剥着葡萄,闻言手指僵硬了一下。

“我已经命人去信慎王,托他联合你兄长,以便接应。”谢明翊又说。

卫姝瑶嗯了一声,随手把葡萄递进他嘴里。

这些事谢明翊本没有必要和她说,但大约是看她出神了许久,知道她担忧什么,才一五一十解释于她听。

“还担心什么?”谢明翊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轻声问。

卫姝瑶迟疑片刻,擡眼望他道:“既然你已经醒来,不如先把消息递给我兄长?我有些担心,怕有人趁机生事。”

“你怕萧家人趁乱内斗?”谢明翊语气蓦地冷了下去,“即便如此,你兄长若连萧迎也应付不来,今后凭何统帅三军?”

谢明翊目光凝视卫姝瑶脸上,见她双眸低垂,手指间剥了一半的葡萄停住了,眉目间隐隐流露莫名的感伤。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声音放软,又说:“日后朝中政事繁忙,我不可能次次亲征,你兄长既有将帅之才,又有爱民之心……军中事务交由他也好。”

卫姝瑶微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你是说……”她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突然听见谢明翊这般直白告诉她打算,卫姝瑶蓦地擡头,惊讶地望着他。

随即她转过身来,半跪在榻上,搂住了他的脖颈。

“郎君待我真好。”她声音软糯得甜腻腻的。

她也知道,谢明翊作此打算,多半是看在她的原因上。

见她一扫阴霾黏糊糊地贴上来,谢明翊喉中发干,却顺势撇过头去,避开她亲吻自己的脸,故作平淡地哼了一声。

“你方才一直心神不宁的,便只是为了这个?”

卫姝瑶心尖一颤,面上却笑靥如花,贴近他,笑道:“我知你北上已成定局,也不好多拦,但我着实担心你,想跟着你一同去,可又怕你不答应……”

说完,见他眉心轻拧似是犹豫,索性将手中的葡萄咬在贝齿间,凑上他的唇角,吻了上去。

谢明翊浑身一僵,鼻息里盈满她熟悉的清甜香气。葡萄甘甜和她主动送上的甜软萦绕舌尖,令他顿生绮念,如飘飘然在云端。

他反手搂紧了她,慢慢加深这个温柔的吻,沉沦其中,恍惚间期盼时间再慢些,让这沉醉的微醺再长些。

情浓过后,谢明翊仍不舍得放手,抱着卫姝瑶不许她下榻。

“伤口裂开了,来帮我换换药。”他声音沙哑,靠在榻上,懒懒地望着她笑。

卫姝瑶慌忙扯开他的布帛,见他紧实的胸膛上数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的地方果然裂开了,触目惊心。

她心里一酸,险些又要落泪。

可转念一想,还不是因他自己方才按耐不住非要这样那样,她几次抵触都失败告终,只得任凭他将自己按在榻上搓圆捏扁……

对了,他还咬她!

咬唇瓣也就罢了,咬肩膀也就罢了,还咬她最是敏感的地方……回想起那一场春色满帘,卫姝瑶便觉得耳根子红透了,热得脸颊发烫。

这厮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卫姝瑶本想再嗔骂他两句自找的,又想他此次回来援兵几番波折,心疼得不行,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她拢了拢微敞的衣衫,瞪了谢明翊一眼,“伤没好前,不许再乱来。”

谢明翊唇边含笑,看着她娇羞的模样,细细回味。

卫姝瑶下榻取了干净的纱帛,又打来盆温水,给他擦拭干净伤口四周,换上药,小心翼翼地重新缠好布帛,这才出去倒水。

得她这般温柔相待,谢明翊生出些许微妙的感慨。

门外长顺闻声走过来,回禀道:“姑娘先前说想要沐浴,热水都备好了,您可移步了。”

卫姝瑶应了声,说稍后便去,这才推门重新入内。只是连日来身上疲乏得厉害,刚迈了两步,一时头晕目眩,踉跄了两步。

谢明翊舔了舔口中残余的葡萄清甜,撑起身子,也不等卫姝瑶走回来,直接下榻,从她身前环抱住她。

“我抱你过去。”他含着她的耳垂,低低说话。

卫姝瑶“啊”了一声,一时不知是该惊讶于他怎的这么快就能下榻了,还是该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

“大夫不是说你伤势甚重,少不得要在榻上待个十七八日的……你怎的就下来了!”她又羞又急,伸手去推他。

不等卫姝瑶再出声,谢明翊已经将她打横抱起,走向盥洗室。

谢明翊自幼受伤后恢复就比常人快不少,千花谷那年贺春水又为他各番调理,这回虽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大多是外伤。休养了几日,他已觉得体力无甚大碍了。

卫姝瑶本能地搂上他脖颈,见他步履平稳气息如常,也已经反应过来。

她勉强忍了忍,才没有低头咬他一口,只是闷哼哼道:“你只送我过去便好,不能进来……”

谢明翊给她脱去外裳,语气慢悠悠地说:“我不看,再说……哪里没捏过,嗯?”

卫姝瑶怔了怔,脸颊红得快滴血,烫得耳尖都要冒热气。

“婵婵,你不知,”谢明翊忽地叹了口气,嗓音沉沉,低哑道:“回来的路上,我曾想过……若是赶不及,便随你而去。”

卫姝瑶彻底愣住,勾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了紧。

“哼,净说胡话。”她声音有点哑,“我可厉害着呢,哪里这么容易就……”

“是啊。”谢明翊笑起来,“我的婵婵,越来越厉害了。”

“总要变得更好,才能和你同行啊。”卫姝瑶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嗓音软下去,“更何况,以后我也想保护我的沈奕。”

谢明翊垂眸望向怀里的人儿,忽然忆起许久之前与她重逢时盈盈落泪的模样。他知她不是只会随风飘摇的娇花,却未曾料到这朵花逐渐长成了青竹,也想予他一片庇护。

有刹那错觉,谢明翊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他想,将来必定有朝一日,是她来护他。

可他如何舍得呢?

卫姝瑶昂起下巴,望着谢明翊,温柔笑着,蹭了蹭他的脸颊,在他微怔的面上落下一吻。

谢明翊半蹲在她身前,给她脱去鞋袜。

他捏了捏她的脸,又用掌心揉乱了她的发,沉声道:“快去吧,免得水凉了。”

卫姝瑶乖巧点头,又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脸,才转过身走向浴桶。

她刚要走进去,听得谢明翊出去的脚步声,忽然停下来。

“嗯,你帮我取一下衣裳好不好?”

话刚落音,卫姝瑶顿时后悔了,她赶忙低下头去,局促不安地说:“我忘了拿,可这也不好让旁人做……”

谢明翊没有转身,脚步停顿在那里。

卫姝瑶懊恼自己突如其来的提议,踩着脚凳入了浴桶,将整个人埋进温热的水里。

“你还是出去吧,这盥洗房对你来说太潮热了。”她尽力把身子缩进花瓣>

谢明翊忽然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行至浴桶前,俯身下来托起她的小脸。

“怎的,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他指腹摩挲她沾水的下巴,凑在她耳边低声问:“婵婵每次算计什么时,就会变着法儿撒娇。”

盥洗室里水汽氤氲,迷离水雾弥漫在二人交接的目光间,衬得对方面容渐渐模糊。

水珠凝聚着从横梁上坠下,滴答落在谢明翊修长的指节上,又顺着卫姝瑶的下颌,滑入她光洁的锁骨。

谢明翊慢悠悠地用指腹碾了下她咬着的唇瓣,知道她在想什么。

无非是想说,若是萧家当真借机作乱,让他网开一面。又或者,若是卫鸣此次没能收束住萧家,让他再给卫鸣一次机会。

啧,反正不会是好听的话。

卫姝瑶蹙着眉,双手忽然从水里伸出来,一下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微微用力,迫使他低头和她鼻尖相抵。

湿漉漉的热水顺着他的脖颈淌过,他感到热意翻腾。

“向心上人撒娇也有错吗?”她哼哼唧唧,不满地去咬他的唇瓣,“你再这样瞎揣测,我真的不理你了。”

微热湿润的唇瓣复上他略干涩的唇,辗转啃咬,又重重地吮吸了一下。

“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傻子?”她呼吸渐急,拉着他在一片缠绵里坠落。

谢明翊按住她胡乱摸索的手,将她柔荑从腰间慢慢拿开,敛了敛微浊的呼吸声,才低哑说道:“好了,是我的错,你乖乖沐浴,我去给你拿衣裳。”

卫姝瑶指尖挪了挪,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了下,才松开他。

她望着谢明翊走出去的颀长背影,慢吞吞擦去了脸上的水珠儿,眸中有一瞬暗淡。

谢明翊能为了天下海晏河清暂且摒弃对萧家和宁王的仇怨,但他显然没有化解开心中郁结,才会格外提防。

卫姝瑶知道这无可厚非,但她也明白,若不能彻底收服萧家和宁王,日后必定还会再起纷争。

关于当年长公主去世一事,她也不是全无头绪,这段时间在天门关她暗里已经做了许多努力,其实也有了结论。这结论,谢明翊或许比她知道得更清楚更早,只是无法释怀。

卫姝瑶忧心忡忡,却不仅是为这桩事。

她想要山河无恙,想要朝野清明,不止是为黎民安居,不止是因她恨极了皇帝。亦是为了,让谢明翊摆脱禁锢身上的那重“太子”枷锁。

想让他,堂堂正正做谢启晟。

想让他,活在光明里。

为此,她将竭尽全力。

等谢明翊回来时,卫姝瑶已经收起了所有心绪,弯着眼睛朝他笑。

谢明翊静默着,看她缓慢解开裹在身上的厚帕。然后,便听见她含含糊糊撒娇:“我好困,没有力气。”

待帕子落地,卫姝瑶才又拉起谢明翊的手,让他帮自己穿衣。

谢明翊望着一侧浴桶里水面倒映的曼妙身段,慢悠悠开口:“越发得寸进尺,让孤侍候穿衣,你是头一个。”

顿了顿,他落在水面的眸光又挪向眼前的白皙,含笑问她:“娇贵人儿,衣裳都不会穿?”

卫姝瑶没有立即回答,眉心拧成小小一团,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去靠他,认真道:“本来是会的,可今日闹得乏了,这本就怪你。”

谢明翊一手揽住她光滑的身段,一手抖开衣裳,披在她细腻白嫩的肩头,严严实实裹起来。

他垂下眼,半蹲在她身前,一件一件给她穿衣裳,骨节分明的指节在胸前翻转,不急不缓地系着带子。

时间倏忽变得漫长,却又安宁。

待一切收拾完毕,谢明翊擡起手,用指腹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总不至于没力气走路了吧?”

卫姝瑶昂起脸,望着谢明翊,缓慢地眨着眼睛,小声嘟哝:“刚才你都抱我过来的呢。”

谢明翊又沉默了一会儿,低笑了一下,才伸手去抱她。

盥洗室里虽然热意升腾,但和锦被里的暖意融融全然不同。卫姝瑶刚被放在榻上,钻进被窝里,就觉得浑身疲惫立即袭来,只想就此睡下去。

谢明翊掌心覆在她的腰上,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睡吧,天门关夏日夜里也冷得很。”他吻了吻她蜷长的眼睫,又摸摸她的脸。

卫姝瑶困乏地揉着眼睛,也不知怎么了,分明才从热水里起来,可她身上却凉得很快,脊背上已经觉得微微有点发冷。

她实在睁不开眼了,这段日子都未曾好好睡觉,不仅是因为悬着心不能睡,也因夜里总觉得凉飕飕的睡不踏实。此刻,谢明翊将她拥在怀里,她虽然疲惫不堪,却觉得无比心安。

“明日长顺过来前,你一定要叫醒我啊。”她嗓音黏糊着,已经说不清话了。

“好。”谢明翊无奈望她,把她乱揉眼睛的手拿开,又吻了吻她的唇角,“好好睡吧,婵婵。”

“你这段时日太累了。”他声音沉沉。

片刻之后,怀里的人已经安睡入梦,谢明翊凝视着她娇艳的面容,久久未挪开目光。

他本以为自己此生除了那一条阴暗至极的路,别无选择。

他享受这条路上重重荆棘带来的折磨,时刻谨记自己复仇的责任。

但直至这抹明月辉笼罩在他身上,不吝温柔,将他从无望的深渊里拽了出来,让他重见光明。

他前半生不曾真正愉悦,即便成为太子大业将成。

他只有丝丝迟钝的痛和麻木。

少时奶嬷管束极严,他不能吃太多糖,及至后来长大更不爱那味道了。

他不是不渴望甜,只是起初没有,后来也不想要了。

但现在,他觉得甜其实很简单。

譬如,望她依偎在怀中安静的睡颜。譬如,见她含笑望他时心尖的酥麻。

又譬如,她说要他陪她到老的认真。

谢明翊唇角忍不住微扬,又朝她轻轻凑近些,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闭上了眼睛。

拥她同眠,与她相依,于他是这世间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