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自欺
◎“你的梦中竟还有我。”◎
面前人舍去那份儒雅随和,目光玄远幽深,举手投足间满是上位者的威压,铺天盖地,教人避无可避。
阮瑟微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葱白指尖收紧,她欲启唇反驳,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遏制着她,阻止着她,教她既为梦中人,又为局外人,只能半掺清醒地旁观着这一场截然相反的戏折。
却动摇不了其中半分。
几番挣扎过后,阮瑟放弃开口,只静静听着赵修衍肃容沉声地醒示她。
安分守己,不要妄图僭越、得寸进尺,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
无非是让她认清自己,守好替身应有的本分。
再直白不过的警告,无端更为引人刺痛。
不知缘何,阮瑟未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人,忽觉这才应是原本的他。
而非似从前那般,以温柔为面,百般诱她入囚笼。
但初初赵修衍若是如此直言相告,哪怕身陷囹圄,她也断然不会应下这等无理要求。
堪当笼中金雀,手中玩物。
可无论她心下如何坚定,梦中身显然并非如此。
“多劳王爷提点,瑟瑟明晓。”
“是瑟瑟逾矩,还望王爷莫怪。”
书房内回荡着熟稔音声、陌生言辞,阮瑟无奈,只能任由这出并不属于她的戏折继续上演。
往后无尽春秋,她得了外人眼中的盛宠无双、得了赵修衍明里暗里数次的回护,似乎皆与往昔无异。
只除却一时——
在她和赵修衍偶遇孟容璎之际。
回府后男人的目光更为晦暗幽邃,看向她时怀着不可名状的追忆与怀疑,万分惕然。
“瑟瑟,你不会离开本王的,是吗?”
赵修衍总是这样问她。
钳制着她下颔,正色又温柔,似只期待她一道笃定回复。
如轮回一般无止无休,阮瑟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这个问题。
心下着实没忍住白他一眼,她仍是听到自己应声。
笃然中裹挟着敷衍,明显这回应也并不真心。
她琢磨不清梦中这个与她全然不同的“阮瑟”在筹谋什么,只能按捺住所有迟疑,被这场奇诡天命推着向前,步往终时。
似有度过四五载,阮瑟看到自己宫袍穿身,叩拜在金銮殿前,与赵修衍一同临观封后大典。
山呼万岁千岁之时,她悄悄擡眼看向玉阶之上相携的一对璧人。
赵修翊一身明黄龙袍,威严更甚。
即便是封后这等大喜之日,他仍是一派肃容未改,只在看向身侧人时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温和笑意。
目光游移一侧。
在看到身着凤袍、受拜百官朝贺的人是孟容璎时,阮瑟猛然一怔,美眸睁叉,似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孟容璎……
她虽无法控制自己,却也将这场梦境看得清晰。
孟容璎仍还是宋国公夫人,改容换貌,一身端雅矜贵不改。
与她真切见到的孟容璎一致无二。
只除却眼前这桩荒唐事。
孟容璎和赵修翊……
怎么可能?
耳畔山呼声不歇,阮瑟只觉一片混乱,像是知晓了最为难言晦涩的秘辛,周遭众人却对个中蹊跷浑然不觉。
还不待她想出所以然,眼前便蓦然陷入黯暗。
没有云雾缭绕、仙乐轻悠,只有无垠无际的沉寂,静默得教人不自觉地心慌。
再睁眼时,她已然身处玉芙苑。
妆台明净,簪钗步摇都被收得齐整。妆匣旁,只留存着一封已用火漆涂封好的信笺。
不再是华丽贵雅的宫袍,她看见面前的自己着一袭天水碧色的素衫,不施粉黛,清丽素致。
与多年前初至上京的她很是相像。
“都准备好了吗?”
万籁俱寂中,回荡着“阮瑟”平静淡漠的音声。
“都备好了,小姐。”
“可您真的要……”
“阮瑟”侧眸,似笑非笑地睨向丹霞,“自然要走。”
“我又不疯,也不想给自己多寻磨难,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
一边说道,她一边朝卧房外走去。
苑外天色昏黑,远星无踪,玉芙苑内空无一人,飘荡在虚空中的只有临别的释然与畅意。
许是筹备得齐全,在阮瑟离开后不久,一场明烈激荡的大火便席卷整座院落。
火光冲天,如苒苒而起的云霞烧灼着半际碧空。
阖府上下在顷刻间便乱作一团,奔走声与救火声不绝于耳,无端教人觉得心烦意燥。
而阮瑟则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投身茫茫无垠的昏芒,身影无存。
明像是已经走到这场奇诡梦境的终局,却忽又一阵灼热袭来,裹挟着不尽野火,愈燃愈烈,无法挣脱。
目之所及满是烈火,一寸寸地侵蚀过她所熟悉的每一个陈设。雕梁半断,悬坠在半空中,将落不落,似要砸向她,献祭这场无妄之灾。
阮瑟半撑起身子,想要挣扎着起身逃离时,整个人竟像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亦无法迈出半步。
太过诡谲的感受,似要她向天命臣服。
阖眸长叹一息,她挨下所有的纷乱心绪,正要竭力挣脱这股无端的束缚时,卧房外便传来赵修衍的唤喊,声声急切,似是心焦至极。
不休摇曳的火光中,她仿佛看到男人欲冲进卧房的身影。
“别过来!”
阮瑟下意识惊喊一声。
美眸紧阖,她一手放在身前,感受着尚未平复的起伏心绪,只觉得心有余悸。
仿若还身处方才那般令人无端心惊的梦中,久久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