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自重
◎瑟瑟,你不是孤身一人。◎
今日之事太过突然,阮瑟着实没料到阮吴氏已经口不能言,更没想到他们会状告她通敌叛国。
窃取大胤秘辛,转递西陈。
以她而今西陈公主的身份,这确实是最耐人寻味的重罪。
旁人待她只唯恐避之不及,偏生赵修衍要这般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侧,倾尽回护与深信。
不问缘由何起,亦不问个中因果,像是不顾霜风雪寒,执意要携着满身春色奔赴旷远雪原的逆旅人。
阮瑟眸光低垂,分不清是动容还是回避,她不由自主地喟叹一息,借着宽大长袖的遮掩勾缠住赵修衍的小指,摇晃几下,示意他站回玉阶下,“王爷身份不便,莫要插手为好。”
“本王信你。”
“既是无妄之灾,本王又怎能对你不管不顾。”赵修衍不为所动,趁势牵住她的柔荑,紧紧地握在手里,“皇兄明察秋毫,定不会让你我蒙冤。”
此事与他无关,他还偏要向她跋涉,沾惹一身尘埃。
阮瑟指尖微动,迟疑片刻后便也纵容了赵修衍难得的任性,转而与他十指紧扣。
明明他们之间仍横隔有一步之遥,无形无声中又比方才更亲近些许。
沈太后坐在皇帝旁边,冷眼睨向他们这伉俪情深的模样,不禁嗤笑道:“雍王当真是一往情深,竟也会不分黑白,包庇祸种。”
“就不怕教一众朝臣寒心吗?”
她仍旧声色俱厉地指责赵修衍的是非不分,一旁的楚家人闻言亦在煽风点火。
明面上是在指责阮瑟通敌叛国,罪当容诛,暗地里仍不忘拖拽赵修衍淌入这趟浑水。
三言两语之中,他们像是在倾尽毕生的口舌功夫,生怕这罪名不够深重,生怕刑部的人会手下留情。
“两位楚大人如此能说会道、颠倒黑白,不怪能纵容小辈做出欺世盗名之事。”
“的确教本宫眼界大开。”
像是有两只叫声难听刺耳的鸟雀在耳边嘲哳,阮瑟眉头紧锁,沉声打断了楚家人的“窃窃私语”,“两位大人既然笃定本宫叛国,不妨也教本宫看看这确凿无疑的证据。”
阮吴氏能状告到御前,手中定是有能明确指向她的证据。
她不过一介妇人,不论在四年前还是在如今,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注意到这等大事。
恰是说明阮吴氏背后之人的精细与谋划。
凭空而造的证据,只有书信才最让人信服。
还有她从前的旧物。
偏生这两样,阮吴氏都不难知晓个中细节。
在西陈见惯了这种构陷污蔑的事端,阮瑟容色如常,波澜不惊地扫向阮吴氏一行人。
见阮瑜和阮璋满是怨恨、又成竹在胸的模样,她甚至都有几分好奇,好奇谋局之人究竟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才敢教他们殊死一搏。
假告御状等同欺君,轻则重打五十大板,重则流放斩首。
无论是哪一桩,都不是阮吴氏三人能承受得住的。
以小博大,她倒是想知道他们有几分本事。
“哀家希望公主一会儿还能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沈太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所僭越,事事都赶在皇帝之前开口。
甚是轻蔑地嘲讽阮瑟一句,她转而和善地看向阮瑜等人,慈眉善目地道:“阮家的小姑娘不用怕,今日有哀家为你撑腰,你有话但说无妨。”
“若物证俱全,确凿无疑,哀家定会狠狠治下阮瑟的罪,还你们母子三人清白。”
阮瑜梨花带泪地点头,上前跪在殿中,开门见山地指责道:“回禀太后娘娘,草民与母亲也是偶然间才发生长姐心怀不轨、存有异心。”
“但这也怨不得长姐,毕竟她从小耳濡目染,一心始终都向着西陈。”
“只是苦于从前她尚且年幼,爹爹又提防得紧,长姐这才多次都未能得逞。”
“姑娘的意思是……”
殿上不知是何人开口,抽丝剥茧地相问。
阮瑜转身,满脸失望和苛责地看向阮瑟,掷地有声地道:“先夫人当年就是西陈的暗桩,为了窃取消息,她假意在怀州与爹爹相遇,千方百计地嫁给爹爹,就是为了能打探到我大胤的风貌与讯息,偷递回西陈。”
“起初爹爹是真心爱慕夫人,但或是后面爹爹发现夫人的异常,历来回京述职时都没有再让夫人和长姐随行。”
“因此长姐之前也从未来过上京。”
她说得头头是道又环环相扣,仿若真相就是如此,“自夫人走后,长姐就养在我娘膝下。可她与我娘往来并不多,也从未改过口,对草民和弟弟也是冷言冷语。”
“当时爹娘还不知道为什么,直至后来我与娘亲才明白过来,长姐本就不是东胤人,又怎么会与我们亲近?”
“她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地方就只有西陈。”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先夫人便是西陈皇都人,还是世族小姐,身份尊贵。”
知晓只有沈太后能为她撑腰,阮瑟特意擡头看向沈太后,转瞬垂首,“当年夫人身处怀州,就是为了探听边陲的消息。”
“临回息州后,夫人发现父亲升迁无望,就开始教养长姐,让她日后得以进京,临了夫人的遗愿。”
听着年方十岁的阮瑜信口雌黄,斩钉截铁地污蔑自己母亲,阮瑟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圈,圆润稍尖的指甲狠狠抵上手心,微微的刺痛感拉扯着她的清明与按捺。
若此处不是金銮殿,若非不想做欲盖弥彰之事,她怕是会直接上前,狠狠掌掴阮吴氏与阮瑜几巴掌,了解心头之恨。
赵修衍敏锐察觉到身侧人的心绪起落,转而半环上她的纤腰,垂首低低安抚着她,“先待她们说完,此仇再报不迟。”
“有本王护着你,不会让你和夫人平白被人污蔑。”
按捺下心头的无端冲动,阮瑟侧眸,秋水氤氲地与他回望一眼,很是听劝地点头。
在息州时,她原想放任阮吴氏自生自灭,此生只作是陌路。
但她们如今以身投局,甚至牵扯到母亲,空口无凭,百般构陷,就再怨不得她不留情面。
阮瑟回眸,遮掩住一切不可见人的晦暗心思,压低嗓音,“还有一件事,我需要王爷助我。”
一旁,阮瑜生怕这把火烧得不够热烈,复又继续添油加醋道:“当年长姐及笄后,娘亲本为她相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不曾想长姐在柳州牧府上得遇雍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回府后她就哭闹着要退婚,逢人便说我娘苛待她,将她当成了讨好权贵的玩物。”
话音刚落,她似是想起这许多年来背负的委屈,一边忍着将将决堤的哭声,一边看向鬓染沧桑的阮吴氏,愈发泣不成声。
“我娘平白受了嬴黎百姓那么多指点,也就算了。长姐毕竟是爹爹和夫人唯一的女儿,又是长女,我娘身为继母,自然要尊重她的想法,为她粉饰太平。”
“可不料长姐这么心狠手辣……”阮瑜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声泪俱下,“为了一绝后患,在三年前,她甚至派人重回息州,生生将我娘毒哑,再不能说话。”
听她如泣如怨地语罢,赵修翊这才睨向赵修衍和阮瑟,“公主可有话想解释?”
阮瑟点头,先行谢过恩典,松开赵修衍的手后几步上前,立定在阮瑜身边。
侧首,她乜斜向这个相差九岁、尚且年幼的妹妹。
从前她被迫与阮吴氏虚与委蛇时,不过四五岁稚龄的阮瑜也学到阮吴氏那份刻薄与好利。趁她不在苑内时,阮瑜没少去雅瑟居偷抢东西,年幼但又盛气凌人。
或是这几年阮吴氏境遇太过不好,原本白皙气佳的阮瑜也显出几分蜡黄面色,眼下亦有稍为明显的青紫,明眼人一眼便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她身上这份趾高气昂和好利自私的性子倒是分毫不减。
哂笑一声,阮瑟稍稍俯身,葱白修长的手指挑起阮瑜的下颔,迫她仰首,“本宫母亲是在本宫八岁上时逝世的,阮吴氏此前从未见过本宫母亲,又怎么会知晓这么多?”
“若当真依你所言,在发觉父亲的提防后,本宫母亲竟然不作任何反应,只任由父亲疏远,甚至不曾销毁任何证据。”
“直至被你和阮吴氏发现端倪。”
“时隔十余年,你们未见过本宫母亲,却认得她的字迹,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消息当真是灵通得很啊。”
如今的她有西陈撑腰,身份亦只余下西陈公主这一名衔。
加之西陈与大胤往来并不多,音讯不知滞后多少年。京中世家虽知她与虞家有所牵连,但并不清楚个中内情,更不知晓她娘就是西陈的云湘郡主。
有谢家认养她这一事在前,朝臣女眷多会以为虞家用了同谢家如出一辙的手段。
又怎么会探听到这么确切的消息?
况且上京与息州相隔百余近千里的脚程,消息并不算灵通,阮吴氏她们又如何得知所有曲折。
甚至知晓她回过西陈,而今又负着和亲公主的身份。
阮吴氏的确是对付她的一步好棋。
可显而易见的是,背后谋局之下并不会下这一局棋。
阮瑟随意想着,指尖不由用了几分力道,“许多事本宫都未听母亲提起过,妹妹又是从谁哪里听来的,嗯?”
似是为了方便阮瑜开口,她还甚至好心地松开这个妹妹,任由她天花乱坠地开口。
“爹爹和我娘恩爱情好。为了不与我娘心生隔阂,爹爹早就把所有原委都告知给我娘。”阮瑜咬唇,不屈又倔强地看向阮瑟。
“包括那些信笺和证据,爹爹都一并交由我娘。”
“爹爹还特意叮嘱过,若长姐安分守己,就当全无此事;可若长姐动了异心,定要让我娘阻止你,让你不能继续为祸大胤。”
还当真是占尽先机的缘由。
“信笺呢?”阮瑟问道。
“在我这里。”一旁搀扶着阮吴氏的阮璋忽的出声,从衣袖中摸出不薄不厚的一叠信,饶有礼数地交到李辛手中。
李辛捧着信笺,在转身的须臾又往其中多添一两封,再折身呈给皇帝过目。
沈太后亦夺到手几折书信。
尤觉不够一般,在她翻阅完后还交给殿中的朝臣过目,声色俱厉地治定阮瑟的罪,“信上都记有息州的各种要事,林林总总共有近十年,都是旁人见不到的秘闻。”
“阮瑟,你又当如何解释?”
“太后娘娘慧眼,您也从未见过瑟瑟母亲,就能凭一封不知出处的信强迫瑟瑟解释,本王不曾想太后娘娘的私交仍旧甚广。”
“堪比当年父皇在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