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回护
◎仿若万籁万物之中,他只听取她的片面之词,深信不疑。◎
“瑟瑟,你和王爷之间……”
卧房内窗棂半敞,秋光闭合,如鸢临坐在窗前小榻,目含担忧,颇有些不放心地问着阮瑟,欲言又止。
“只是小事罢了。”阮瑟搅动着瓷碗里的酒酿圆子,“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自她被赵修衍带离宴觞阁,至今已过去三日光景。
这三日内,赵修衍会如常地到玉芙苑用膳,却再未留宿一次。
他们都在回避个中曲折。
赵修衍对她有千般愧疚、万般情谊,皆未宣之于口,又教人心知肚明。
她勘得破种种因由,亦是不想说破。
一场由她亲手编织的镜花水月,拽着他沉沦其中,如同置身葳蕤的荒凉大梦,醉而不醒。
“只是险些教你受了无妄之灾。”
如鸢摇头,冁然而笑,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那日有谢嘉景陪在身侧,这场燎原的野火无论如何也蔓延不到她身上。
或是天命使然,她和阮瑟分外投缘,这命数也分外相似。
皆是被孽缘困囚,挣扎无果,却又不像俯首妥协。
便只得这样僵持不下,虚耗年岁。
浅尝着碗中很是香甜软糯的桂花圆子,如鸢意有所指地问道:“瑟瑟,你有没有想过再离开?”
“那日的事,不会是最后一次。”
阮瑟擡眸,望着对面人格外认真郑重的神色,苦笑一声,点头又摇头。
所有暂且不能宣之于口的回答尽数凝成她唇畔的一抹涩然。
“就算离开,我们早晚还会重逢。”
即便她在西陈得了三年安宁,时势所至,她终究还是会见到赵修衍。
而后不得不留在他身边,逢场作戏。
不行至孽缘尽头,这步棋局始终无解,离开不过是下一个轮回的伊始。
“就像他从前所想的,只要解释过就能尽释前嫌。”
“我与北晋太子一事,我亦同他说得明晰清楚。”
阮瑟垂眸看向被搅弄地不成样子的桂花圆子,心湖也像是被谁惊扰地波澜渐生,“他会信的。”
不短不长的磨折之中,他会说服自己的。
“他们还当真是相似。”如鸢明显也想到什么,低头哂笑一声,“当初不屑一顾,如今固执着这份追悔,自以为是地挽留。”
“谢嘉景能与王爷交好,的确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偏又注定无论纠缠多久,他们之间都只剩下罪业与苦果。
阮瑟了无食欲地放下汤匙,缄默片刻,“确实相像。”
“我们只能且走且看。”
她身上的大业未成,还须一直留在赵修衍身边,伺机接近着南秦三皇子、提防怀州之事的第四人。
处处周旋,徒教人心力憔悴。
不欲在赵修衍身上多做文章,阮瑟兀自转了话锋,落在崔婉颐身上,“你这些时日见过婉颐吗?”
临回上京的这些时日,她再没听到过楚家的半点风声,连带着崔婉颐都音讯全无。
即便她差丹霞、丹溪去楚家递送拜帖、信笺,无一不是被原封不动地送还回来。
相邀见面,她能得到的回复始终只有一个:不见。
若不是知晓楚景瑞仍在京中,尚未远赴边关任职,阮瑟险些以为崔婉颐都已不在楚家。
“没有。”如鸢摇头,“楚家出事后我再没见过她。”
念及阮瑟前段时日身处怀州,不知晓京中事亦是正常,她还不忘多解释两句,“顶替军功一事属实,楚州牧罪加一等,秋后问斩。”
“楚家大房也是举步维艰。”
时隔多年,楚家能重新跻身勋贵之列,大多都是楚家大爷和二爷的功劳。
加之有沈太后倾力相护,这才保得楚家多年的水涨船高、荣华富贵。
于参天古木而言,斩断楚州牧这一折枝桠虽是惨痛,但也不是无力回天。
可冒领军功一事非同小可,谢尚书手中证据确凿、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早已打破楚家的平静。
楚景恒被剥去一身军功官职;楚景瑞身为他的嫡亲弟弟,难免会受到牵连。
调离京城,左迁至边陲之地,由前程似锦的侍郎改任为地方郡守,怕是他这一生都难以再回京。
崔婉颐是楚家人,有西陈公主这一名衔,朝廷不会待她如何。
是走是留也全凭她自己的主意。
如鸢慨叹一声,“婉颐公主与楚大人恩爱笃深,免不了要多行奔波,托人为楚大人求情。”
“偏是这事,太后娘娘都无能为力。”
崔婉颐这段时日闭门不出,她不好多去搅扰她,只能从谢嘉景口中听得只言片语。
知晓阮瑟与崔婉颐姐妹情深,如鸢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或是明晚在太子殿下的饯行宴上,你还能再见到婉颐公主,到时再相问也不迟。”
阮瑟回握住如鸢,点头轻应一声,心下依旧晦暗难言。
楚家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多事之秋。
即便是北晋太子的饯行宴,楚家人也未必会来。
为今之计,只能且先等到明日,再随机应变。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长叹一息,转而继续与如鸢商议着午膳的菜色。
巳时过半,窗外风暖秋凉,与摇摇欲坠的枯叶摩挲出不绝于耳的簌簌声,半掺在有如天籁的琴音当中,恰是相得益彰。
如鸢抚停手中的琴弦,逆着大好天光望向阮瑟,“王爷午时不回府吗?”
“朝中事忙,或是等晚膳才回府。”
顺着如鸢的目光望去,阮瑟翻停琴集,迎向苑外的明媚天光,“王爷在宫中一切妥善,陈安会提醒他的。”
“你在府中就好,不必太过顾及他。”
回眸,她继而翻阅着琴集,心思却有些飘忽不定。
仔细追忆起来,之前每逢朝中得闲,赵修衍一下朝便会回府,陪她同用午膳。
自那日一别后,他只在午时回来过一次。
太过捉摸不定的行踪,阮瑟都拿不定赵修衍会不会回来,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平心静气地与如鸢填补着残缺的琴曲。
一时间,卧房内便充盈着时断时续的交谈声,半掺有泠泠不歇的琴音,分外悦耳。
听到卧房外响起管家的叩门声,阮瑟与如鸢对视一眼,扬声唤管家进来。
有别于往日的笑容满面,今日的管家眉头紧锁,愁云密布,像遭逢什么大事一般。
见状,阮瑟眉眼微沉,指尖不自觉地攥紧琴集,似有所感地问道:“是不是宫中出了事?”
“王爷如何了?”
“公主不必担心,王爷一切安好。”
管家话锋一转,看向阮瑟,有些为难地开口,“是宫中差了禁军前来,言明要见公主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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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外晴方正好,身着甲胄的禁军齐整列队,站定在雍王府前,无声无息的威严与压迫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直教人下意识想屏住呼吸。
阮瑟伫立在阶上,桃花眼半阖,脊背纤薄却直挺,丝毫不怵这份凌威。
目光下移,她看向站在禁军前的谢嘉景,眉目间俱是云淡风轻,“谢大人奉旨前来,不知要捉拿本宫归身何案?”
“公主说笑了。”
立在谢嘉景身旁的男子接过话,“谈不上捉拿,只是有人到御前状告公主,且需公主入宫一趟,澄清误会。”
望着眼前一片手持长剑戈矛、压府欲闯的禁军,阮瑟当真没从中看出什么误会。
她轻笑一声,瞥向那男子手中的明黄圣旨,依言提裙踏下石阶,“只是误会就罢了。本宫还险些以为,大人是要来抄了雍王府。”
语罢,她一手负后,轻摆几下,示意着如鸢和丹霞先行回府,不要上前。
“微臣不敢。”
见阮瑟如此配合,那朝臣亦收紧圣旨,告罪一声后错身让出小路,好教她无碍地走向马车,“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海涵。”
阮瑟同是敷衍一笑,忽略他话中的不善,只兀自问向谢嘉景,“王爷还在宫中吗?”
如若赵修衍尚在宫中,金銮殿却差其他朝臣率领禁军请她入宫,便只剩两种可能:一是此事亦牵扯有赵修衍,他不便出面:二便是与西陈有干,他不能出面。
总而言之,都不是能轻易了断的小事。
在怀州时,她与丹溪行事都甚是谨慎隐蔽,从未教赵修衍甚至定远侯世子抓住一丝错漏,不应当会牵扯到西陈才是。
况且她向来鲜少与人结怨,谁又能避过丹溪和赵修衍的耳目,拿到事关她的罪状、直去御前告她一罪?
谢嘉景点头,道明赵修衍尚在金銮殿,一切安好,教她放心。
末了,在阮瑟将将要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忽又低声多添一句,“公主的继母也在御前。”
暌违已久的称谓,徒教阮瑟微微怔神。
须臾的电光火石之中,她立时便想到阮吴氏身上,原本稳健的步伐倏然一顿,回身,她颇为惊诧地看向谢嘉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前些时日她还与秦夫人言及阮吴氏,彼时的阮吴氏下落不明,不知潦倒在何处。
辗转不过几日光景,阮吴氏竟然悄无声息地到了上京,甚至状告御前。
不用多想,阮瑟都知道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妄图再算计到她身上。
或不止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