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知恩
◎他又配以什么身份相问。◎
“王爷帮本宫良多,本宫自该知恩图报。”
阮瑟垂眸,目色澄明且坦然,印证着她所言非虚。
只有这个再纯粹不过的缘由,旁无其他。
“当真只是如此?”赵修衍却有些不信。
一手向上探去,锢住阮瑟纤细的腰身,顺势轻巧用力,教她改站为坐,倏然侧坐于床榻边沿,与他齐平对视。
没有倒逆的天光刺目,没有仰头时的诸般错觉,他更能看清阮瑟所有的神情眸色,真切而又近在咫尺。
余光在她白皙修长的颈侧停留片刻,辗转至锁骨上处,他不费多少气力就能看清那几枚浅淡且清晰的吻痕,透着寡淡的粉,有如孤傲地醒绽在满枝霜雪中的红梅,分外醒目。
倾身靠近几分,赵修衍颇为正色地凝视着阮瑟,一呼一息间甚显缠绵,“瑟瑟,若我昨日失控,你阖该知晓会如何的。”
而那定然是她所不愿意的。
“本宫知道。”对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阮瑟指尖抚上锁骨,冁然一笑,“可王爷终究没有对本宫做任何事,不是吗?”
“我相信王爷,才会做此决定。”
“只当偿还王爷替我找寻母亲故人的恩情。”
明里暗里的周旋,她始终不愿意说出赵修衍最想听到的回答,言辞之间尽是迂回婉转,掺着半假不真的借口,教他兀自揣测。
眼见着早膳只留余温,阮瑟没再托住他的话,径直转了话锋,“天色尚早,王爷昨日有恙,用罢早膳后再去小睡一会儿。”
似是无心之举,她末了多添一句,“是本宫自己做的。”
赵修衍下榻时一顿,不禁掀起眼帘看她一眼,显露出些微的怔然,须臾间又恢复如常,随阮瑟一同坐在窗前榻上。
与从前两次的息州菜肴不同,此刻摆放在面前的都是他素日喜食的菜色,以上京佳肴尤甚。
汉宫棋、鸭花片汤、汤浴绣丸……多是些清淡饮食,最适宜大病初愈的人食用。
舀动着模样可爱、栩栩如生的鸭花片汤,他不疾不徐地用罢一整碗,复又盛了半碗。
入口汤水清淡味鲜,面片软硬得宜,与蛋花肉碎一同存于唇齿间,似一道潺潺而往的暖流汇入腹中,却意外地教他全身都舒适回温许多。
正当他还想再盛第二次时,羹勺蓦然被人夺走,手中一瞬落空。
阮瑟满是不赞同地望着对面人,“王爷余毒稍清,正是疲乏之时,还是少用些面食为好,过犹不及。”
言罢,她把三两道小菜推递到赵修衍面前,“再用些小菜,太医叮嘱过的。”
催情引是烈药、息寒香同是不容小觑,即便他一日就好,但仍要休神养心、悉心调理着,否则不知多少日才能彻底将养好身体。
今晨的早膳,也是她依照太医吩咐备下的。
赵修衍应罢一声,很是听劝地放弃鸭花片汤,又不忘为阮瑟盛好一碗,叮嘱她多用些,“今日你起身得早,用罢早膳后再陪本王睡会儿。”
“这里太偏僻了。”阮瑟摇摇头,“挽月阁中还有人,离得近些我也放心。”
“况且……”
她有意停顿一息,放下汤勺,擡眸明了地看向赵修衍,开门见山地道:“若王爷当真怜惜我辛劳,日后与人逢场作戏时,大可不必下这么大的赌注。”
太过凶险且太过难料。
若是陈安没有将他送回府上、若是当时的他身处挽月阁、若是那催情引再烈几分、若是她手中没有压制息寒香的丹药……
个中诸般曲折,环环相扣。
一旦有所纰漏,今日他都不会端坐在榻前同她安然地用着早膳。
不怪自家小舅舅都说他心思莫测、杀伐果断。
一个明是自己千般设局、等棋相杀,事后偏会教入局者胆战心惊、寝不安眠的人,的确值得人万般谨慎、步步提防。
终归是她小看了赵修衍的狠辣与谋算。
阮瑟半扇鸦睫轻颤、垂首敛眸,舀了一勺汤片入口。
“你都猜到了。”赵修衍挺直脊背,语意波澜不惊,偏又在贪看她时晕出几圈无止休的涟漪,“瑟瑟,可我并非想再算计你如何。”
“我知道。”
“王爷曾许诺过我,不会再欺瞒于我,不是吗?”
阮瑟煞有其事地点头,眉眼微弯,眸光含笑,“只是以王爷的智谋,应付楚州牧和南秦使臣,何须付得这么大的代价。”
若她探听来的消息不错,这楚州牧时任怀州州牧还不足一月,根基尚浅,对京中更无威胁。
即便加之有南秦使臣,也不用动得这么大阵仗。
楚州牧。
同是姓楚。
她低声轻念几声,忽的灵光一现,“莫非……”
“这楚州牧是上京楚家的人?”
上京八族勋贵世家,世代心怀经纬的子弟皆会入朝为官,大多会得皇帝青睐,委以与之相配的官职。
他们虽一心皆为大胤,向着天家,但言行之中难免有所偏向。
谢家、沈家与赵修衍的来往稍多,孟家并无倚向,楚家却是与他互相不对付,时常夹枪带棒、明嘲暗讽。
若要对楚家下手,就难免要波及到沈太后身上。
想到从前赵修衍和沈太后之间那微妙的关系,阮瑟心下一笑,状似无意地问道:“不过……从前我就觉得疑惑,楚家只是太后娘娘的外祖家,远不如沈家来得亲近。”
“怎么会是楚家更为仰仗太后娘娘?”
她不止一次地听崔婉颐言及沈太后对楚家的眷顾,多次偏帮、事无巨细。
小到楚家女眷出行时的锦衣华服、大到楚家男子的官职升迁,沈太后都费下不少心神,堪称不遗余力。
与楚家相比,沈太后对待沈家有如对待一块并不起眼、毫无光彩的玉石,冷淡疏离至极。
恰巧用罢早膳,赵修衍停箸,很是耐心地回着她的所有不解,“他的确是楚家人,不过只是楚老太爷的庶子之一,早年在军中待过一两年。”
偏这一两年内他没做下几件好事,倒是做了不少恶。
“他后来就一直在州郡上,近日是他第一次上任州牧。”三言两语概述完楚州牧的事,赵修衍斟了一杯熨热清水,落下最为贴切的定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善察者能轻易地从一片树叶中窥出一棵古木的生长,楚家既有汲汲营营的不正之人,又如何能健壮地向阳而生。
更何况,偌大的楚家中还不止楚州牧一人如此。
吹拂开氤氲在茶盏上的热气,赵修衍垂眸,眼中晦暗随之一齐四下散逸至无形,“沈家自然看不上楚家的行径。”
“更何况,沈家与沈太后还有命债没有清算……”
命债二字,惊得阮瑟美眸睁叉,意外之余同是震惊。
沈太后出身名门沈家,位极这世间许多女子渴求不得的高位,阖该与沈家相互帮扶才是,不想却有这么大的恩怨在身。
刹那间,阮瑟心头浮现出诸如谋害父母、嫡子嫡孙、断人青云梯、狠下压胜巫蛊等许多离谱之至、但又真切地出现在西陈的后宅手段。
桩桩件件,都阴毒狠心至极。
但她擡眸望向对面,见赵修衍不欲多言,她也适时停住所有追问。
甚是真情实意地复上赵修衍的手,宽慰道:“因果轮回,楚家既有事相愧,日后总会得报。”
“只一点,王爷切莫再要以身犯险。”眸如秋水,氤氲着盈盈清波,阮瑟紧了紧力道,愈发握住赵修衍的手,“若非昨日息寒香发作得不甚明显,或是王爷今日还是卧床不起。”
残余在他体内的息寒香本就很是安生,若不受外力牵引,轻易不会发作。
但若是他自己不惜命,就算太医有再高的医术,也未必救得了他。
她只字不提丹药一事,佯装无事和关切地莞尔,“王爷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切莫辜负这份福报。”
翻手,赵修衍与她十指紧扣,对望着她蕴着温和柔软的目色,引得他也勾出丝丝缕缕的笑意,“下不为例。”
可不知缘何,明是定定望着明媚如故的阮瑟,他却无端回想起今晨陈安所回禀的话——
她留下了压制息寒香的丹药。
她曾不愿回西陈,甘以夫人留给她的绿绮为代价,换得息寒香的解毒方子。
无须多思多言,赵修衍就明白她是因他才会提出的交换。
那般孤勇而无畏,怀捧着满怀皎洁月色和一心热忱的她,也曾时时刻刻惦念着他、为他着想。
可到底是他亲手夺走又浇熄她怀中的一切,不复如初。
辗转回身多少年,他才能彻底知晓当年尚且力微的她,悄无声息中为他思虑付出过多少。
今日这一桩,或只是其中一隅。
而她定然是不愿主动提及,也不愿他开口相问。
不由得苦笑一声,赵修衍反握住阮瑟的柔荑,不似问询地笃定道:“时辰尚早,瑟瑟,你再陪本王休憩一会儿。”
她来时还未到辰时,如今辰时将将过半,不早不晚,恰是她平日里起身的时候。
昨夜睡得早,阮瑟气色尚佳,倒也不是太困。
可不知是如何,甫一听赵修衍说困,她便不由自主地打着哈欠,徒惹得男人一声轻笑。
阮瑟没好气地瞪了赵修衍一眼,佯装羞愤地想要抽回手,却仍旧被他紧紧牵着不放,“王爷自己去休息吧,本宫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听她气得霎时改换自称,赵修衍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摇头,温着声音哄她。
“不去,那名小姐的事还没定论。我还要……”
半晌后,阮瑟仍坚持己见,义正言辞地拒绝赵修衍的提议。
更是半字不听他好声好气的哄弄。
许是一语成谶,正当赵修衍起身、想打横抱起阮瑟时,卧房外便响起陈安不期而至的叩门声,掺杂着启禀声一同溜进房内,搅扰风月。
“启禀王爷、公主,楚州牧和南秦定远侯世子求见,言明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
碧空中灿阳渐起,楚州牧和南秦世子伫立在府门前,与朱门前的护卫两相对视,却迟迟等不来音讯,他们百无聊赖中满是闷热,裹挟着心焦,教他们愈发坐立难安。
即便左右两侧皆有小厮扇着凉风,都无法驱散半点燥热。
在府门前多等了一炷香功夫,直至巳时将近,他们才终于被护卫请至花厅,而后又是不知会有多久的等待。
巳时一刻,赵修衍牵着阮瑟,来意迟迟。
他撩袍坐于主位,先递给阮瑟一杯不温不热的清茶,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今日州牧和世子又何要事?”
楚州牧得了眼色,拱手恭敬地回道:“昨日微臣府上招待不周,扫了王爷雅兴,微臣特意前来赔罪,还望王爷宽宏大量。”
“正逢有些事宜尚未议定,微臣只好冒昧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