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着就让人觉得头昏脑涨。
“雍王殿下着实不易。难怪沈太医说他劳累过度。”阮瑟洒下最后一点鱼食,轻轻拍了拍手,“你怎么不劝着王爷?”
“属下和高大人都劝过。”
但是根本不起丝毫效用。
陈安苦笑,“王爷自有安排。”
“眼下除了公主您,属下估计谁都不好劝动王爷。”
方才喂药一事便可见一斑。
悄悄打量着阮瑟,陈安见她面色如常,不悲不怒,不由得多言道:“属下知晓从前王爷做得过分,不可原谅。”
“但这几年间王爷为了寻您,几乎走遍了半个大胤,甚至差了不少人去南秦。”
“在上京城的那一年,王爷时常失眠,只有去到玉芙苑后才会好些。”
阮瑟浅笑依旧,截住他的话又反问道:“你是不是想和沈太医说一样的话?”
教她得闲、有心情时照看赵修衍几句。
明知赵修衍犯下的事不可轻易原谅,可陈安还是两次三番地冒昧恳求她,哪怕难以宣之于口,他仍要如此。
他对赵修衍倒是真的忠心耿耿。
兀自挑明话头后,陈安反而沉默。
“既是沈太医的叮嘱,本宫自会顾及殿下身子。”阮瑟不同他迂回说话,“只是本宫偶时去后花园闲走,不必再让护卫跟随了。”
“今日也只当是你陪丹霞回的公主府,明白吗?”
**
问罢陈安,阮瑟折身去卧房又坐了一炷香,而后又回了玉芙苑。
明明才巳时,她却觉得漫长地像是过了一整日,本就未褪的困意愈发浓沉,催得她忍不住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吩咐过嬷嬷一声不要打搅她,阮瑟关紧窗棂、掩好帐幔,迫不及待地上榻补眠。
帐内昏昏沉沉、天光熹微,加之莫名忙碌一个清晨,倦乏不减,只阖目片刻后她便抱着薄被沉沉睡去,一枕好眠。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丹霞也已返回雍王府中,和嬷嬷打点着玉芙苑上下。
阮瑟自己穿好夏裳、挽好如瀑青丝,打开卧房门吩咐嬷嬷将午膳送进来。
甚是清净又舒适地补过一觉,她只觉满身都轻松,再惬意不过。
小厨房一早就备好午膳,一直温热着以备不时之需。
甫一听到阮瑟的吩咐,嬷嬷和丹霞就利索地送来午膳。
除却昨日苑内新添的三名小丫鬟外,今日丹霞身后还跟着一名有些熟脸的丫鬟,年约二十,忙上忙下,步伐分外轻盈。
桃花眼半阖,阮瑟停箸,指了指那名丫鬟,“本宫不是吩咐你留在公主府吗,怎么又和丹霞过来了?”
“回公主,管家知晓您在雍王府,担心您用不惯府上的东西,特意拨了奴婢过来,好为公主做些西陈的糕点。”
那丫鬟回话间隙,丹霞很有眼色地随着嬷嬷一同离开卧房,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
一众丫鬟离开,阮瑟执箸,不再说着无用的话,径直问道:“是皇兄吩咐你来的?”
只她踏进卧房的一瞬,阮瑟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隶属于西陈皇室的暗卫,亦是三年前假扮她留在谢家的那名女子。
从前她多奉命跟在崔婉颐身边,不想这次竟会随着丹霞到雍王府。
胆子着实不小。
“是,属下是奉命前来保护公主的。”女子单膝下跪,拱手回道,“婉颐公主亦知道此事。”
“属下和丹霞亦把消息透给了管家,没让府上人知晓。”
府上人所指何府何人,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阮瑟点头,咽下一口金铃炙,了以果腹,“皇兄此前有何吩咐?”
她昨日才被赵修衍强留在上京,通婚的消息再快,今日也传不到西陈,更传不到御书房中。
况且如此一来,也算是正中皇兄下怀。
无须她在东胤和北晋之间百般纠结又不愿,苦果已然坠下枝桠,尘埃落定。
她倒是好奇,皇兄命她择一而嫁,究竟意欲何为。
女子拿出三封信笺,双手举过发顶,托呈交递给阮瑟,“还请公主过目。”
阮瑟眸光蓦然一凛。
连发三封密信,足以见到皇兄对此事的看重。
又寄予在她身上的殷切厚望。
此次绝非小事。
阮瑟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许多种猜疑浮上水面,又捆绑在她身上心头,拉着她不断往湖水中沉去。
而留在她手边、可以救她一命的只有一株坚韧又纤薄的蒲苇。
沉沉吐出一道气息,她并未接过那三封密信,“你且先藏好,待去了书房再拿给本宫。”
“还有……”
“你在本宫身边的这段时日,且先唤作丹溪,记得收敛几分。”
且先不论府上其他护卫,只赵修衍、陈安与高瑞三人就足够她们应付。
她既是暗卫有武功在身,稍不注意就会露出怕破绽。
届时赵修衍只会愈发提防她,甚至将她身边人全部换下,连丹霞也不留。
“奴婢明白。”
**
书房内。
阮瑟靠着椅背,其中两封封密信铺陈在青案上,干涸字迹清楚地印在她眸底,逐字成句,再明确不过的意思。
离开西陈一个月,她总算是明了皇兄为何非要她前来大胤。
甚至还言明此行只她能去。
崔婉窈不行,崔婉颐更是不行。
的确。
崔婉窈不够聪慧,整日里都在听从孙太后的指点,想着如何嫁得体面又不世俗。
而自崔婉颐成婚后,眼里心底就只剩下楚景瑞一人,蜜里调油的日子过得再惬意不过。
依照赵修衍对西陈的提防,她只会处处受限。
更不可能与南秦、北晋有过多往来。
只有她能成行。
好一盘棋。
将他们所有人都囊括其中,万般步数都只是棋上一子。
而她那皇兄稳坐高位,算无遗策。
阮瑟低低笑出声来,半晌后才堪堪止歇,“除却这三封密信之外,还有其他吗?”
“没有。”
“知晓公主为难,主上并未再有吩咐。”
为难。
她自幼生于长于大胤,十五年的光景不可磨灭。
如今偏又顶着西陈公主的名衔。
若是仔细论起来,东胤和西陈都可算作是她的故乡。
可不就是为难吗?
他早已预料到她的左右为难,所以又刻意避开,绕道而行。
阮瑟唇畔笑容讽刺,“你家主上未免想得太好。”
“主上说过,待公主事成,不仅能许公主自由身,还能为四爷平冤。”
“再寻人为四爷治好脚伤。”
“只要是主上能做到的,都可以许给公主。”
一国之主堪称纵容的许诺,鲜少有人会选择回绝。
更何况,那人还拿稳了阮瑟的一切后路。
行路将半,又岂能轻言作废?
“小舅舅……”
阮瑟随手一扬纸笺,轻飘飘的纸张在虚空中盘旋几周,又被牵引着落到青案上,叠于另外两封纸笺之上,同样的刺目难堪。
“当真是好算计。”
三封密信,寥寥数言,她总算是知晓那日在国清寺上,为何只见东胤、北晋与南秦之人。
没有西陈使臣的半迹踪影。
从一开始,西陈便被排除在外。
想来他们那日会面,想要交谈的根本大事根本就不是南秦与其他小国之间的动乱。
进退维谷,她既不能看着西陈湮孤立无援,又不能彻底背弃大胤。
“呵……”
不知过了多久,阮瑟才找回所有清明神思,连带着她的嗓音一道归于正常,“只是南秦,不兴兵、不起乱?”
“主上的话从不更改。”
丹溪沉稳道:“西陈软弱数十年,主上只是不想百姓再受流离之苦,再被处处受限。”
的确。
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西陈上下的百姓都十分拥簇他,赞不绝口,堪称民心所向。
“我知道了。”
良久后,阮瑟挺直脊背,收好凌乱在青案上的信,“你回信过去,就说南秦侵吞小国,州内并不稳固,甚至在打怀州的主意。”
丹溪点头,又拿出一封信,“这是方才奴婢进府时,北晋太子托人送过来的。管家原不让送到公主手上,是丹霞交涉过后才递进来的。”
又是信。
而今阮瑟听到信笺两个字就觉头疼,更别说再收下一封。
面露几分不豫,她随手指了一处,让丹溪把信放下后出去。
心下盘乱如麻,阮瑟双手撑在额前,阖目养神,只觉头痛欲裂。
各国之间你来我往,交错复杂,其中权术更是不断,叵测心机。
却要她去淌这一趟浑水。
要她不动声色,还要她必须成行。
多少声叹息都吹不散她心中的郁郁,阮瑟兀自沉浸在混沌思绪当中,心无外事,甚至都不知道赵修衍是何时推门进来的。
直至身侧响起一道阴鸷低沉、按捺着不豫的声音,她才乍然回神,擡眸向上望去。
阖该躺在床上休息养病的赵修衍站在她面前,手中捏着一张纸笺,修长有力的指骨泛着苍白,他的面色更是浓如不见月明的漆黑苍穹,沉到骇人。
三两本琴谱上落着残余的信笺,火漆印支离破碎,明显是被人用力拆开的。
见阮瑟望向他,赵修衍不觉收敛几分,甚是勉强地展露一笑,一手撑在青案上,向前倾身靠近阮瑟,复又重说一遍方才的话,“瑟瑟,祁绍的信能让你犹豫这么久吗?”
“还是说,你动摇了?”
作者有话说:
瑟瑟:我是信箱吗?都来投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