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纠葛
◎背弃二字,阖该是你我之间。◎
相识三载,卫泽沅从未听阮瑟在他面前说出这般凌厉的词句,还是对着素昧平生的东胤王爷。
他下意识回身望向身后,只见雍王殿下勒着缰绳,白马脚步暂停,只片刻后便又迈步向前,马程却比放下缓慢许多。
再稍一擡眼,他便能撞上雍王的目光。
间隔着逐渐被拉远的距离,卫泽沅感知不清那道目光中的诸般晦涩,却也能琢磨出明露其中的审视与不善,裹挟着不可名状的威迫,久久不曾抽离。
“你小声一点。”
把阮瑟方才提醒他的话奉还给她,卫泽沅靠近阮瑟,愈发低声,“别教雍王再听见了。”
毕竟是东胤大名鼎鼎的雍王殿下,一骑敢闯千军,甚至还与皇上立下过生死之战,未负重伤而退。
文韬武略非于常人,堪称经天纬地之材。
他从军数年,虽未与这位殿下有过正面行军往来,但亦听军中将领提及过他,言辞之间不乏欣赏与可惜,更有甚者在期待与他交手,不怵不惧。
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不是阮瑟能轻易得罪的。
方才瞧雍王那反应,或是已经闻知她的放肆之言。
祸从口中,自是小心为计。
“听见了我能如何?”
阮瑟一摊手,满是无奈,“而今是在西陈,我又没重伤于他。即便他要去御书房状告我,总要有个缘由。”
况且她又不是无端妄议,尽是真切的口腹之言。
被他时时刻刻惦记在心上眼中,着实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若是有半迹可能,她倒是万般愿意让崔婉窈代她前往上京,也好成全她们两个人的夙愿。
奈何天意不许,御书房亦不会准允。
卫泽沅咂舌,对身旁这个胆大至极的姑娘一时有些无言,隐隐惊诧。偏离约见她来马场的初衷,他语重心长地劝哄着:“来者是客,即便皇上和虞家都会护着你,但瑟瑟你也稍作收敛。”
音气一顿,他颇为警觉地扫向四周,复又彻底压低嗓音,只与阮瑟说着悄悄话,“当年你还未回西陈,不清楚许多旧事。”
“六七年前在柳山关外,皇上和雍王殿下曾有过交手,生死不论。当时西陈军中……”
似是觉得难以启齿,亦或者是不甚明知其中内情,卫泽沅一阵含糊跳过个中曲折,“一年多后皇上才休养好精气。”
“当时雍王伤势算不得太重,但后面再起战时,不知被何人暗算中了蛊毒,听说昏迷了半年才将将睁眼。”
“若我没记错,皇上恰是在那时登基,东胤也在那时立下储君。”
多是些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轶闻蜚语,年岁过程均不确切,但十之八九都是确凿无疑的。
阮瑟垂首低眸,不自觉紧了紧缰绳,无端想到赵修衍送到与御书房的那瓶伤药以及仍残余在他身上的息寒香。
难怪他从前言及西陈时总觉暗恨,原有一角在此。
“不过都是些隐而不宣的陈年旧事,我今日与你随口一提,你可切莫再与旁人论道。”见她沉思缄默,卫泽沅不由得再提醒她一句。
一面道,他还悄悄擡手指了指苍穹,意思不言而喻。
阮瑟会意点头,话锋一转又落回他小师妹身上,语焉不详,“卫二哥哥,你回府后先寻出那对玉如意,等下月时机成熟后再拿出府。”
“时日尚且还来得及,不必急于求成。”
抿唇,似是不放心一般,她复又添道:“万不可再与去年一样,或是先同你师父知会一声。”
可别再吓到小姑娘。
不然受一顿鞭子还是轻的。
“我知晓了。”卫泽沅很是听劝地点头,“卫家那边,还劳烦瑟瑟为我多美言几句。”
心照不宣的事,即便他不说阮瑟也会如此做。
这两年多岁月中,她和卫泽沅对个中约定再熟悉不过,不须暗地再商议便知该如何打好圆场。
堪称默契。
“你先回去,想办法如何把玉如意拿到手,其余自会有我为你打着遮掩。”
阮瑟摆摆手,催促他先行回京,“若是好事将成,到时不许忘我一杯喜酒。”
“你不随我一起回皇都吗?”
“不了。”
“好容易来趟马场,我再小跑几圈。不必忧心我,宫中和虞家的侍卫都在外面守着。”
不再过多犹豫,卫泽沅仔细叮嘱过阮瑟几句后便打马离开,些微尘土飞扬,在大好天光下显露无疑,翻飞飘荡。
阮瑟本就与他并肩而行,见状她正要擡袖遮掩口鼻时,身后便有人先她一步,横陈宽袖挡在她面前。
恰是正好的高度,既能为她驱走尘埃,又不会阻碍她视物。
她垂眸,眼前暗青色的衣袖精致挺括,金丝勾勒出的层叠祥云落于其上,仿若携着缥缈雾气,悠然轻慢而又镌刻着华贵。
一味久违的迦阑香也随着愈发熨人的南风缓缓从身后袭来,萦绕在她鼻尖,避无可避。
依旧是浅淡性温的清香,与三年前无异。
留在阮瑟周身的却不再是细密而切切的安稳与安心,她眉心颦蹙,不作过多思索地挥开遮挡在眼前的宽袖,“这匹马太小,容不下雍王殿下这金贵身子。”
“还望殿下自重。”
卫泽沅前脚刚离开,赵修衍便趁机坐于她身后。
原本相隔甚远的间距被他倏然拉近,阮瑟只消稍一后仰身子,就能全然靠进他怀中,亲密无间。
她愈发挺直脊背,挪动着又往前坐了一点,却受限于马鞍而进退有度。
男人不费多少气力便能重临她身后,可他偏偏又止于此,不再上前。
被阮瑟拂开衣袖后,赵修衍面色不改,垂首看着她被染上一层浅薄金光的青丝,“他抛下你、独自一人离开,这就是要与你议亲的公子吗?”
“是本公主让他先回皇都的。”
“议亲事忙,他身负朝务又要记好下聘时的诸多规矩,先我一步离开马场又有何妨?”
阮瑟侧目,“倒是雍王殿下,放着一众使臣不管,倒是很有闲心地抢占本公主的马。”
同乘一骑,多暧昧又亲昵的举止。
不须四下环顾,她已然能察觉到自旁人投来的注目,似有若无地落于她身上。
幸而今日到马场跑马的公子小姐寥寥无几,大多是东胤的朝臣与马场内的宫人,不会随意口出流言。
否则今日午后,皇都内便能掀起有关她与赵修衍的诸般猜疑。
“瑟瑟,你当真要与本王这般生疏?”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平白惹得阮瑟一笑。
像是听闻到什么再有趣又荒谬不过的笑话,她懒得理会他,只兀自攥紧缰绳,勒停马步,一脚高擡绕前,便要翻身下马。
好将这匹陪伴她三年之久,而今又忽得赵修衍青睐的棕马留给他一人独享。
阮瑟下马来得突然,赵修衍察觉她意图后更是眼疾手快地揽住她腰身,在她足尖尚未点地时一个用力,重又将她带回马上。
侧坐在他怀中。
他一手牵住缰绳,并未驭马而行,反是低眸看向怀中人,“瑟瑟,坐好。”
在马上侧坐太过危险,即便他有信心护好她,但总归要以防万一。
“……”阮瑟眉心一跳,属实没料到男人会如此,“王爷放我下去,你我都不会有事。”
未置一言,聊作回应的只有环在她腰间愈发收紧的手臂。
万般皆在无言中。
对他这般不依不饶的纠缠很是无奈,她阖目轻叹一声,再睁眼时眼波中已然酝着不深不浅的笑意。
同方才那般,她稍稍曲腿,调整着身子以便重新跨坐在马上。
碍于揽在她腰间的手,阮瑟无法再背对着赵修衍,只能临面他。
缘着是在马上,供她伸展腿脚的地方太小,难免会蹭到他衣袍,落下一枚清晰的脚印。
待她坐好,赵修衍的锦袍上已经新添有四五枚脚印。
大多都落在腰带上下,很是显眼的位置。
阮瑟对此浑然不觉,开门见山地问道:“王爷不是最不喜与西陈人有过多往来吗,如今又是何意?”
她如今是西陈的公主,自也会被归为西陈人。
阖该是赵修衍最不喜往来的人之一。
“怎么?”
“王爷要为我破例了吗?”
“瑟瑟……”赵修衍一手抚上阮瑟侧脸,没有再逾矩地轻抚摩挲,“你从来都不是西陈人。”
“本王只当你在西陈躲藏了三年。”
她既生于大胤、又长于大胤,故土同在息州,养父养母长居上京。
诸般皆是东胤的烙印,又怎么称得上沦于西陈。
偏头躲过他甚是烦人的大手,阮瑟擡眸,双眸一如从前澄明,笑意却寡薄,无悲无喜地望着他,“三年时间,足够你想方设法地与宋国公夫人重修旧好,足够你在燕欢楼再养一个合你心意的姑娘。”
“离开东胤之前我已与你悔婚,我们之间两不相欠。”
“殿下如今这般,是觉得还没骗够我吗?”
他教她大梦一场,三千情衷尽数落空;她亦还他一场无疾而终、颜面尽失的大婚。
本不该再有所痴缠。
“可她们都不是你。”
赵修衍迎上她目光,一手钳制住她下颔,不许她有所躲避,“本王寻过你三年,从息州到怀州,再至南秦,都不见你。”
不论是繁华如州郡,还是寂静如山村,他都数次差人去找寻过。
传回玉芙苑、传回军帐的始终便只有一种结果:没有。
“瑟瑟,随我回东胤。”
“我再不会欺瞒哄骗你,也定不会再辜负你心意。”
他声声低缓,似是对她许着重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