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锐利,轻而易举地划破他皮肉。
疼痛霎时袭来,柳决的声音愈发颤抖,他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壮士有所不知,阮家小姐阮瑟原就是我心上人,我们二人本就要定亲,共成好事。”
“可半年前她忽的看上另一个男子,不顾婚约与他私奔。”
察觉到脖颈一松,他悄悄睁眼,用余光扫向颈侧,甫一瞥见长剑后又慌忙闭眼,交代得飞快,“我也是听府上的侍卫说阮家今日有人回来。”
“以为是瑟瑟被人扫地出门,特意过来探望的。”
“我真的不是什么采花贼,壮士误会了。”
听着柳决的胡言乱语,赵修衍的目光愈发沉沉晦暗,像是酝着一场将倾风雨,“婚约?私奔?扫地出门?”
他每说出一个词,柳决便连忙应声,不敢点头。
“我思她心切,这才趁夜赶来,想将她接回柳家,仅此而已。”
赵修衍寡薄一笑,怒意隐匿其中,“柳州牧不送你去写戏本当真是可惜你这张嘴。”
“本王竟不知,本王的王妃何时与你定下过亲事。”
“今夜得闲,不如柳公子好好说说。”
剑锋愈发临近,滴滴血珠逐渐穿连成串,顺着剑光边沿往下滑落,在柳决的锦袍上开出一朵血花。
可此时不论是脖下还是腕上,柳决仿佛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整个人如同浸入麻木之中,愣怔在原地,不敢动身,再无言语。
回荡在他耳畔的只有那一声“本王”。
身后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冷汗涔涔而下,柳决欲辩无言,只能磕磕绊绊地解释道:“雍……雍王殿下,草民方才、方才是胡言乱语,”
“草民与瑟瑟……不是,与王妃娘娘没有半点关心。”
“是草民见色起意。”
听闻阮府有人回来,他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阮瑟,也只有阮瑟还愿意回这个破败的阮家。
不由得动了歹念,想来雅瑟居一探究竟。
岂止会直接把自己送到死路上。
柳决愈发忐忑,生怕再多说一句不合宜的话,当场丧命。
就在他还想再狡辩两句时,卧房外便传来陈安的回禀,“启禀王爷,阮吴氏带了一众奴仆在府门口大闹,要求王妃出面,归还她应得的财宝。”
“不然她就告到州牧府上,请柳州牧做主。”
恰都是今夜。
阮吴氏带人在前门哭闹,柳决后脚就能翻过重重院墙,一路摸到雅瑟居。
当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赵修衍垂首乜斜柳决一眼,手起剑落,又挑断他一根脚筋后才吩咐着陈安,“进来,把他也带到前门。”
有些旧账,他的确要和阮吴氏好好地当面清算。
柳家也逃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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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门前,阮吴氏姿态高昂地站在石阶上,对着徐嬷嬷颐指气使,“本夫人知道阮瑟回来了,让她立马出来。”
“哪有女儿不愿意见自己亲娘的,当真以为去过上京就飞升成金凤凰了吗?”
“还不知道在上京被人欺辱蹂.躏成什么不堪模样。”
“她早一刻钟出来,把府上的地契、田产都还给本夫人,说不定本夫人网开一面,还能让她继续住在雅瑟居,之后再为她相看一门好亲事。”
“不然就闹到州牧府上,这次可没有雍王殿下替她撑腰了。”
越是往下说,阮吴氏就越是能酝酿出厚重底气。
她挺直身子,一手指向徐嬷嬷,目指气使地道:“本夫人只给你一盏茶时间,让那个不孝女出来。”
“可别在夜里晾着我这个亲娘不管,在闺阁里和谁偷.情,这才不敢出来见人。”
徐嬷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明知阮吴氏是在血口喷人、无事生非,可这些话未免都太不堪入耳。
阮瑟再怎么早慧,如今也不过方入二八年华,哪里能挨得住这些流言蜚语。
最后一句话落,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两步上前,直接扬手批颊着阮吴氏。
连续、清脆且响亮的两声过后,阮吴氏两边脸上落了大小匀称的两道掌印,流苏失控摇晃,发髻都凌乱。
她不可置信地瞪向徐嬷嬷,再不压抑怒火得叱骂道:“你这个刁奴!”
“来人,给本夫人把阮家拆了,把这刁奴也捆住押去州牧府。”
“拆了阮家?”
站在阮吴氏身边的小厮刚想举起刀斧、再度砍向阮家朱门时,自府内便传来一道矜贵沉稳、威严天成的声音,“柳州牧在嬴黎横行霸道,当真是教本王有所长见。”
赵修衍立在府门前,疏淡而又冷然地扫向一众奴仆,目光最终落于阮吴氏身上,“那三年,你就是这么轻贱瑟瑟的?”
句句盛气凌人,不堪入耳。
她原是那么明媚娇俏的姑娘,就是被阮吴氏这么磋磨傲骨的吗?
“民妇是瑟瑟的母亲,自然是要处处关怀她的。”
去岁在柳州牧府上,阮吴氏坐于席间,自是见过雍王的。
如今雍王甫一露面,她便马上认出来人,方才燃得正旺的嚣张气焰霎时被浇熄一半。
她谄媚笑道,丝毫不提及那些欺辱阮瑟的话,“只是瑟瑟太过不成规矩,恃宠而骄。去年她刚随王爷离开息州,后面马上借着王爷的权势,把民妇和一双儿女赶出阮家。”
“没收了所有的地契田产,民妇不过一介女子,又带着两个孩子,身无分文,后半辈子该怎么活啊。”
阮吴氏低头哽咽道,泪水更是决堤而下,尽是对阮瑟不争气的怨悔和无力。
见状,赵修衍不由皱眉,后退半步,眼神示意陈安将人扔出府门。
察觉到雍王并无回应,阮吴氏正想再哭诉几句时,染着半身血迹的柳决便乍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花容失色,不由得惊叫一声。
“柳……谁敢伤你!”
“告诉柳州牧,他管教不好儿子,本王不介意再替他动手。”
将阮吴氏说错话后的懊恼尽收眼底,赵修衍眉色冷淡,不欲多加理会,只轻描淡写地断决下她的下场,“你既口无善言,这副嗓子留着也只会欺辱旁人。”
“陈安,喂一份上好的哑药,将人一并送回柳州牧的府上。”
阮吴氏怔然瞪大双眼,回神后慌忙跪地叩首,“王爷,民妇从前都是为了阮瑟好,才会对她严加管教。”
“若不是如此,王爷怎么会遇到阮瑟?”
“方才只是无心之失,还请王爷开……”
话音未竟,徐嬷嬷便和另一位嬷嬷上前,用力按住阮吴氏肩膀的同时又钳制住她下颔,好让陈安喂药。
手上力道不减,她还不忘为阮瑟抱不平,将阮吴氏侮辱阮瑟的污言秽语尽数还给他。
挣扎无果,哑药入喉的一瞬,阮吴氏不禁泪如泉涌,拼尽一生气力摇头拒绝。
苦痛慢慢袭来时,她亦听到了雍王的另一道吩咐——
“陈安,你亲自彻查阮州牧被害身亡一事。”
“三个月内,本王要知晓结果。”
亲自将柳决和阮吴氏都送回柳府后,陈安折返回阮家,方一踏入雅瑟居,他便看到站在廊下、凝神望着鸢尾花的赵修衍。
“他如何说?”
无厘头的一问,陈安当即站定,拱手回禀道:“回王爷,柳州牧不敢多言,只请属下向王爷告罪,是他驭下无方,惊扰王爷休息。”
总而言之都是些空泛而无用的话。
赵修衍对此早有预料,并未多言,只继续吩咐道:“你且先留在嬴黎一段时日,看着柳州牧。”
“那王爷……”
陈安一顿,虽明知是僭越,又不得不问,“是要去怀州吗?”
息州杳无音讯,便只能沿路去往怀州一探究竟。
可余留的时日着实不多。
十五日空闲只剩下五日,足以赶去怀州,却难以细致地探查。
甚至连折返回京的时日都不够。
苑中立时只剩下缄默,月光如晦,偶有鸣蝉声响起,掺杂着雨水一起滴落在心原之上。
瞬息干涸,留不下片刻慰藉。
半晌后,赵修衍回身望向凌乱在窗前几案上的画像小劄,微哑着开口,“回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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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玉芙苑中的粉白玉兰几度醒绽又凋零。
从早春时的日日有人临树观赏至无人问津,三年流岁转瞬即逝。
大胤边陲,柳山关。
日头正烈,天光剥开云层倾泻而下,与闷热南风一道青睐着军营,轻而易举地让将士们热出一身的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洇湿战袍。
高瑞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军帐,见怪不怪地问道:“方才我见谢小将军又怒气冲冲地离开校场。怎么,你今日又与他切磋过?”
方从校场下来,一刻钟前赵修衍已然褪去甲衣、着一身竹叶青色的衣袍盘坐在矮几后,擦拭过软剑,他又拿起一旁那枚略显陈旧的香囊,小心而又细致地拂去上面灰尘,“打不过,恼羞成怒罢了。”
从两年前他自请回到边关后,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起因不曾有过更改,结果亦然。
确实是有怪莫怪。
高瑞盘坐在他对面,不知是无奈还是着实无语,“谢小将军当真是够执着,两年了,还心心念念地找你切磋。”
他口中的谢小将军便是谢尚书的小儿子,谢嘉晟。
“他是为了瑟瑟。”
“三年了,我与谢家都没寻到她的半点踪影。恰好我又到了柳山关,他便拿我出气。”
只可惜打了两年仍是落败。
有长进,但这长进着实不多。
赵修衍淡淡道,顺手翻过香囊的另一面,彻底拍落灰尘后又重系到腰间。
作罢一切后,他这才掀起眼帘,正眼看向对面人,“今日军中无事,你不在关内陪孩子。”
“忽然来本王这里,是西陈有事,还是寻到了什么消息?”
话中或是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些微希冀。
自阮瑟悔婚、离开上京已经过去三年岁月。
这三年之中,他着人从京畿一路南下,寻至怀州各城后又悄然辗转南秦。
他亦借着使臣身份去过南秦,仍未打探到一丝半缕的有用消息。
便连那枚鸾鸟图腾也无甚用处,万般都在此戛然而止,音讯杳杳。
只有不断在睡梦中翻滚重演的回忆证明着她的真切,证明着那半年中的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以梦证梦,也是荒唐。
高瑞挑眉,不想他会直接猜中,“说对一半。”
他将上京而来的密信推到对面,解释道:“不过不是娘娘的消息。”
“是西陈。”
“金銮殿中要你半月后出使西陈,以使臣身份护送西陈公主行至上京,选婿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