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前夕
◎亲手为他造一座空中楼阁。◎
阮瑟身子向来康健,只月信一事除外。
她天生有些宫寒,又落在阮吴氏手中被训教三年,月信并不算准时,时痛时好;即便她来到上京已近半年,在太医的照料下,她也没能彻底调养好身子。
三月乍暖忽寒,本就容易沾受凉气、染上风寒。
只听阮瑟婉言一句话,赵修衍当即明白过来,霎时打消一切心血来潮的旖旎念头。
他眉宇稍蹙,手心下意识贴到她小腹处,轻轻揉摩,“四五日了,还是不舒服吗?”
“要不要再用碗红糖姜水,今日早点休息。”
五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赵修衍了解阮瑟的一切习性。
往日她逢月信身子不适时,大多时候都会用一碗红糖姜水,睡一觉再醒神时便会好很多。
入冬后丹霞还会为她备好手炉,晚间赵修衍亦会替她按揉腹部,稍作缓解。
加之太医日常的调理,阮瑟的宫寒较从前已经温和许多。
不想还是在春日受了凉气。
“不想喝了。”阮瑟摇头,“这两日喝得太多,总感觉腻味。”
她的确喜欢甜食甜粥,却不习惯生姜的味道,红糖姜水便也因此被她排出其列。
这段时日为了掩人耳目,阮瑟没少喝红糖姜水。
实在腻味后便只能让丹霞悄悄替她喝掉,或者捯饬到茶壶中再寻着合适的时机倒掉。
而今赵修衍既在她身边,就一定会亲眼看着她喝完。
阮瑟属实不想再折腾自己。
再用一碗,她自己都要被浸出红糖味了。
她嗔怪地瞪了赵修衍,没好气地说道:“再好的东西都不能一直用,哪有让姑娘一直喝红糖的道理,还容易上火。”
说着责怪的话,阮瑟却没有拒绝他替按揉她小腹的好意。
这一场大梦,她要他也成为局中人。
铭记在心,剔骨难忘。
赵修衍冁尔应声,单手放在她腰际,温声赔罪,“是我多有疏忽,考虑不周。待我日后朝后得闲,再去请教沈太医。”
“沈太医明明都要告老还乡了,还要被你烦。”
“方才我听高大人提起,王爷已经处理过所有琐事了。”阮瑟莞尔,替沈太医抱两句不平;她一手拨弄着玉佩流苏,指尖时不时撩过男人袍袖,意有所指地开口,“王爷今日可还要留在前院?”
“明明不能,还要撩拨我。”
一把抓住阮瑟的手,揉捏摩挲,赵修衍气笑似的看着她,“临川行宫一趟,怎么愈发大胆了?”
“睡不着。”
阮瑟诚实道。
这自然不是假话,其中又的确有些许原因是她习惯赵修衍同在身侧入眠。
另外一半则有关西陈、有关谢家。
大婚当日的无数种可能尽在她眼前流过。
谢家是百年望族,认亲宴上礼数繁多,成婚之时尤甚。
再加之上京传有不成文的风俗:为保成亲后美满安宁、家中和睦,男女双方在成亲前七日不能相见,亦不能有任何鱼雁往来。
其间由两家长辈择选小辈代为约束,恪守礼节。
一来二去,阮瑟便要在成婚前半个月入住谢家,同宫中的姑姑、谢家的嬷嬷学习礼仪。
不能躲懒,更不能又分毫懈怠。
七日光景愈发紧促,她还需得着手安排好一切。
为她自己,亦为谢家。
本就是她与赵修衍之间的事,不应当牵扯到谢家。
但这又是既定的因果,由不得她的愿与不愿。
“朝中暂且无大事要经由我手。”
万没料到阮瑟会是这个答案,赵修衍先是一瞬意外,低声笑道:“但府中还有些许事要处理,耽误不得。”
“你先回玉芙苑,我稍后便过去。”
他掌心贴于阮瑟脸侧,目含关切,“用过晚膳了吗?若是还没用就让周嬷嬷吩咐小厨房再备些。”
“用过了,婉颐公主又不会克扣我一顿晚膳。”
“那王爷先忙,我不多搅扰你了。”
拿开赵修衍的手,阮瑟依旧明眸善睐、眉眼存眷,“我先回玉芙苑沐浴,再收整一下要带去谢家的东西。”
“琳琅阁里大多齐全,你也不必收拾太多。”
阮瑟只笑不应,一盏茶后便离开前院。
甫一踏上青石小路,她立时收起端了许久的笑容,沉了眉眼。
她整个人仿佛都随着夜幕渐落渐深,携着无边的旷远和寂寥踽踽独行。
徒留夜风簌簌而过,掠叶穿林,只须臾又归于平静无波。
“等回到玉芙苑,我进湢浴时你记得跟进来。”
丹霞从不会怀疑、忤逆阮瑟的吩咐,闻声只作点头。
自周嬷嬷被拨到玉芙苑后,阮瑟起居多是由周嬷嬷打点。
不论是梳妆还是沐浴,多是周嬷嬷在打点、或者贴身服侍,她则在一旁打点琐事。
自上巳节后的这几日,丹霞也能从自家小姐的态度中揣摩出一二意思,很是上道地接话:“那奴婢让周嬷嬷去吩咐小厨房备些点心。”
“小姐想用桂花糖粥和云片糕吗?”
阮瑟轻浅一笑,应声,“你想吃什么,只管让她们备下就好。”
借口罢了。
原也不是而今的她该在意介怀的东西。
只要能行至她想去的彼岸,个中如何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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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斛中静水温热熨人,恰是正好。
阮瑟坐在浴床上,任由丹霞在她身上浇淋热水,带来一瞬的惬意与舒适。
她自己则拿着皂角,不住地清洗双手与玉颈。
或是热气氤氲,或是皂角流连过太多次,丹霞看着她颈侧都有些泛红,低声提醒道:“小姐,上京春日尚且少见蚊虫,您不必一直擦着手和颈子。”
确实是没有蚊虫。
可她不想双手和颈间都残留有那股浅淡的迦阑香。
“以防万一。”
阮瑟轻描淡写道,转而低声吩咐着丹霞,“明日你开始收拾细软,记得避着周嬷嬷和苑中府里的人,尽量不要教任何人发现不寻常。”
“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要收拾去谢家的东西。”
“所有都要收拾吗?”
丹霞是知晓三月二十那天,她要随阮瑟一同去谢家小住半个月,临行前的确要收拾些小姐寻常用惯的物什,届时一起带过去。
可成婚是大事,小姐又是即将要过明路的雍王妃,即使要去谢家,也不必这么的……偷偷摸摸。
不知为何,丹霞忽的想起来去年她们刚至上京时,小姐就吩咐她收拾过一次行囊。
半途中止后,她又将那些东西都放回原位,至今未再动过。
她心下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许是主仆多年的心有灵犀,丹霞方觉不妙,下一瞬阮瑟便开口,印证了她的提心吊胆。
“去岁冬日,我们来上京时所带的一切。”
只是她在息州时所拥有的全部。
不含上京城的分毫。
雁过留痕,可她偏不想在上京留下什么。
亦没必要如此。
阮瑟阖眸,“不着急,在我们去谢家之前收整好就行。”
“那要一同带去谢家吗……”
那些东西并不多,丹霞上次收拾一半后就又将不常用的归置起来。
如今再寻也方便。
可直接背着细软去谢家,未免太过明目张胆。
尤其是那架古琴,想藏都藏不住。
知晓丹霞的疑问何在,阮瑟失笑,侧目探手,轻捏着她愁容满面的白净小脸,“当然不能带去谢家,会打草惊蛇的。”
“你到时趁夜送去回雁苑,会有人来接应。”
“我也会提前知会你。”
回雁苑相对偏远僻静,护卫并不森严。
入夜后府上会有侍卫巡逻,但并非寻不到时机。
只要能把母亲留给她的所有物件都送到崔婉颐手中,她也算是筹谋走过了一半的路。
不多时,苑内便响起似有若无的请安声。
隔着卧房、隔着湢浴,愈发虚无缥缈地落在阮瑟耳中。
掐算着时间,她在湢浴里耽误这么久,赵修衍的确是该来玉芙苑了。
慢悠悠地擦好身子、慢悠悠地穿好中衣,阮瑟这才让丹霞先出去回禀赵修衍一声,她自己则随手拿过一方巾帕,拭干长发离开侧厢。
内室,赵修衍慢条斯理地尝着云片糕,时不时侧身、目光越过屏风向侧厢望去。
见丹霞出来后房内依旧毫无动静,他又坐回原位,拆分着糕点。
好半晌后,他才终于听到门扉开阖的声音,擡眸便见令他心心念念、等待良久的姑娘绕过屏风,款步而来。
“今日怎么出来得这般慢?”
“腰上有些酸软无力,就让丹霞替我按揉了一会儿。”
目光落在那碟被赵修衍折腾得不成样子的云片糕,阮瑟哭笑不得,半怨半嗔地睨向他,“我再不出来,这一盘糕点怕都是不能入眼了。”
宝蓝色的忍冬纹衬得白瓷愈发洁净纯粹,偏就是在这抹洁白上,躺着被拆分得整整齐齐的云片糕。
井然有序又是无法言说的七零八落。
“明是我吩咐周嬷嬷备下的,王爷倒是先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