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勘破
◎蒲苇已断,磐石山移。◎
同她一道回西陈?
崔婉颐找寻药方的动作一顿,似是听闻什么天方夜谭,擡头,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阮瑟,“你之前不是打算留在大胤吗?怎么突然……”
这么快地改变了主意。
距她们上次见面不过月余时日,彼时崔婉颐能清楚感觉到,阮瑟在得知云湘郡主的身份后虽有动摇,但她的内心更偏向于留在大胤。
或是说留在赵修衍身边。
为了避嫌,为了不给阮瑟惹去更大的麻烦和猜疑,这段时日她特意减少了同阮瑟的见面,以免让她骑虎难下。
尽管没有相见,崔婉颐仍时时命人留心着阮瑟的情况。
知她已被谢家收认为养女,亦被赐封为雍王正妃,不日便要成亲。
婚期在即,崔婉颐原以为阮瑟和赵修衍正是浓情蜜意、两难分开的情好时候。
怎么突然就下定决心要离开……
“你们不是要大婚了吗?”
顾不得什么药方、什么密信,崔婉颐连忙绕过去坐到阮瑟身边,一手搭在她肩上轻拍,“难不成是赵修衍闻知你的身份,让你离开上京吗?”
“他没对你动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思来想去,崔婉颐便只能想到这个最有可能的理由。
她作为西陈人,在东胤长居十年之久,自是知道赵修衍与西陈积怨颇深。
早年她刚来大胤,偶尔在宫闱中与赵修衍不期而遇时,他还会同她点头致意,尚且还算友好;之后赵修衍逐渐无视她。
没有冷言相向,但只他看过来的那一眼中便裹挟着偌大的漠然与冷淡。
十年时间,崔婉颐亲眼见证着赵修衍与西陈的积怨一步步加深,无可转圜,自然再清楚不过他在得知阮瑟身份后会有的反应。
她与赵修衍交集并不深,在她与楚景瑞两情相悦后更是与赵修衍相互对立。
可阮瑟不同。
她本就是无辜的。
甫一想到赵修衍可能会对阮瑟不利,崔婉颐不由着急,当即就想捋开阮瑟的袖子,好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痕。
阮瑟任由崔婉颐卷起她袖子,仔仔细细、左右兼顾地检查着。直至崔婉颐收手后,她才哭笑不得地解释:“我没事,他没对我动手。”
“他也不知道我娘的身份。”
从初初知晓母亲是西陈的郡主后,阮瑟就打定主意要封存这个秘密。
除崔婉颐外,她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
当时她未告知赵修衍是出于横陈在他们之间的诸多顾虑,而今只剩下了庆幸。
庆幸当时的她还算思虑周全,尚且清醒。
还能为自己留一条不为人知的退路。
时至如今,赵修衍或是仍旧以为她娘曾久居南秦,便连那位故人也同为南秦人。
“是我不愿嫁,而非他不愿娶了。”
“我不想让他寻到我,便只能同你回西陈。”阮瑟侧目看向崔婉颐,旧话重提,“你还没应,是否方便带我回去。”
“你若愿意,我求之不得。”
崔婉颐痛快点头。
原本皇兄就想让她带着阮瑟一同回西陈,还回阮瑟的郡主身份。
有虞家和卫家作她底气,日后阮瑟在西陈横着走都无妨,何须被人看作是一介孤女,受尽委屈。
阮瑟既愿意同她回去,崔婉颐自是乐意之至。
可这事,她和西陈再如何愿意,也不能独断专行。
崔婉颐并无意打听阮瑟和赵修衍之间的是非事,可有些话不得不问。
抿唇,她低声探问:“雍王殿下那边……你一离开上京,他怕是很快就能寻到你踪迹。”
“届时若是在路上被他寻到,碍于西陈他不会对我动手,可是你……”
上次阮瑟被敬王掳走,赵修衍不消四天便寻到阮瑟,教敬王都匆惶逃回雍州。
虽然不知晓其中到底发生什么,但崔婉颐和楚景瑞一致觉得依照赵修衍的能力,四日已经是时久。
若不是他另有谋算,他怕是在阮瑟失踪的第二日就能寻到人。
西陈路远,她当年被送到大胤时足足走了半个月。
哪怕快马加鞭也要十日时间才能离开大胤。
在这么短的时日内,赵修衍想寻到阮瑟简直是易如反掌。
如果逃离不成、反被赵修衍带回上京,阮瑟日后会如何太过难测。
“他?”
阮瑟付之一笑,眉目间温存不再,“他或是盼不得和故人重修旧好,或是本就不在意我,又怎么会费劲气力寻我。”
“谁又能猜透雍王殿下的心思呢。”
十六年中,她只对赵修衍有所钟情,步步深陷。
可她在情爱上再愚笨也知晓,如果当真倾心一人,绝不会是像赵修衍这样:如此彻底地欺瞒她,和风细雨地哄骗她,在说与她听的言辞上处处下心思。
怕她知晓,所以宁愿隐瞒、谋心算情;又怕她不知晓,所以字字斟酌、句句含糊。
用替身这么荒谬的借口将她留在身边。
看她的每一眼、唤她的每一声,都似在追忆另一个人。
另一个他曾求而不得的女子。
没有人愿意做旁人的影子与替代。
她更不屑如此。
“故人,重修旧好?”崔婉颐面色惊诧,完全不知晓其中内情,“瑟瑟你是说……雍王殿下和你,他只想是借你让那人吃味吗?”
“或许是呢。”
阮瑟轻声说道,带着江南氤氲而成的娇意,瞧不出多少伤心意味,“至少他得逞了。”
只听孟容璎那日的话,阮瑟就能猜出孟容璎多少是有些不甘心。
而她……也按照赵修衍所有的设想沉沦其中。
不论从谁身上来看,赵修衍想要的所有结果都长成硕大丰满的果实,如他所愿。
“他也不过是看中了我的容貌。”
“与其他男子无异,都一样罢了。”
无甚分别。
是她没勘破。
“瑟瑟,你……”崔婉颐红唇微张,欲言又止,“你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
“哪怕是替你去国公府闹一场。”
她本就聪慧,在大胤的十年又将她磋磨得愈发心思玲珑。
只听阮瑟一句容貌、一声故人,崔婉颐便直接想到了孟容璎身上。
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雍王何时同孟容璎有了牵连,甚至称得上一声故人。
崔婉颐自认不会轻易开罪赵修衍,可并不代表她不敢寻孟容璎的麻烦。
不论是太后还是楚家,都很愿意让孟家大失颜面。
自然更愿意让她来做这个刽子手。
阮瑟按住崔婉颐,“闹一场之后,雍王殿下就该知道了。”
“到时你我都无法脱身。”
不欲与崔婉颐说得太过详细,她凝神定定瞧着崔婉颐,话锋一转,“我记得你会易容,还提过可以遮掩嗓音的丹药,眼下都还有吗?”
“丹药还有。”
“易容的话,你需提前知会我要仿谁的容貌。”
她桃花眼半阖,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貍,俯在崔婉颐耳边说了两个名字。
“若你身边有身手了得的女子暗卫,也借我两名,只半个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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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崔婉颐商议好大致事宜,阮瑟又在公主府偷了半日的清闲,直至用罢晚膳后她才乘上马车回了雍王府。
马车缓缓驶停,阮瑟甫一掀开车帘,入目便瞧见赵修衍的马车停在府门处,恰巧在她对面,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在四周环顾一圈,只见侍卫如常立在府门前,尽职尽责地看守王府;管家也难得站在府外,四处张望,或是在等寻谁人。
没有看到车夫,更没有看到陈安。
只有白马时不时踢动两下,轻甩鬃毛。
阮瑟挑眉,有些莫名其妙。
既不在马车里,赵修衍又何必命人将马车久久停在府门处,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已经回府了吗?
懒得去猜赵修衍那弯弯绕绕的心思,她面不改色地踏下马车,正要吩咐丹霞两句时,余光便扫见管家急匆匆地迎上前,“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王爷正想差人去寻娘娘。”
阮瑟半提起裙摆,拾阶而上,“王爷何时回府的?”
“一个时辰前。”
“王爷吩咐过,等娘娘回府后直接去书房就好。”
一个时辰……
看来赵修衍确实等了她许久。
“我知道了,有劳管家。”阮瑟又问过管家几句后,便一改回玉芙苑的路、转朝前院而去。
只是她步伐不疾不徐,丝毫没有匆惶赶去的意味,更没有不能让雍王殿下一直等她的自觉。
原本不消一盏茶时间就能走到前院,她硬生生走了将近一刻钟。
前院里的下人都被屏退,只有陈安和高瑞坐在院中。
两个人相邻坐在石桌后,低头不知小声嘀咕着什么,却又在看到阮瑟的一瞬停下窃窃私语。
高瑞见阮瑟过来前院,赶忙起身相迎,顺便拍了陈安一下让他去书房通报。
“臣名唤高瑞,见过娘娘。”高瑞俯首作揖,向阮瑟请安。
这还是阮瑟第一次见到高瑞。
之前她只听过此人,是赵修衍从前的军师、如今的幕僚,聪明智能非同常人。
不欲与他多言,是以她只是回以一笑,聊着无伤大雅的小事,“我此前听闻高大人之名许多回,今日有缘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王爷今日朝务可还繁忙?”
高瑞了然,摇头回道:“不忙,今日王爷是特意处理罢所有琐事才回得府。”
“娘娘不必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