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丹霞又要问她哪里不舒服,阮瑟先一步截她的问询,“我没事,但这两日不论是谁问你,你就都说我不舒服,知道吗?”
末了她又添道:“哪怕是周嬷嬷和陈安问你,你也要这样说。”
“奴婢知道了。”丹霞点头,全盘应下阮瑟的吩咐,没有半点疑问。
等到扶着阮瑟回了卧房后,小丫鬟这才马不停蹄地跑出别苑。
只半日光景,卧房内并无甚变化。
天光洒照,阮瑟放下茜红色的轻纱帐幔,脱掉鞋靴半坐在床榻上。
屈起双膝,她双手成圆环抱着膝盖,望着空空的床榻怔愣出神。
“容貌相仿、名姓相似。”
“王爷曾与我定过亲……对着阮瑟姑娘睹人兴情……”
“是又如何?”
有如将醒之人久久无法从噩梦中释怀,阮瑟只要稍一放空自己,耳畔就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孟容璎和赵修衍的话。
自去岁来到上京后,她一直在想赵修衍为何非要带她离开息州,更是要她留下做雍王侧妃。
四个月来,她不断求证得解,在除夕那夜终于寻到答案。
又在两个月后的今日推翻过往一切猜度,回到初初的设想。
她的容、她的貌。
兜兜转转,还是如此。
仿佛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她困囿其中,自以为的离开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初始。
没有丝毫变化,她从未脱身。
但赵修衍……
显然要比从前她在息州遇到的那些男子更为高明,曲折迂回,不动声色。
“如今的你,不似任何人……”
阮瑟盯着滴落手心的泪珠,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低低呢喃着赵修衍曾经珍而重之地同她说的话,阮瑟愈发觉得嘲讽。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他话中的意味。
不知何时、不知缘何,孟容璎改容换貌,如今的她的确不似任何人。
却无法更改她与孟容璎相似的这一事实。
彼时他的话都别有深意,只是她参不破,还全身心地信了他。
一朝真相得解,她的心意、她的信任都如同一场愚笨无知、又沾沾自喜的笑话。
到底是久浸朝堂、高高在上的雍王殿下,不论是利用旁人、还是提点他人,都那么地隐晦含蓄。
“赵修衍,你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卧房中并无他人,阮瑟不必再时时刻刻按捺着心中早已决堤的悲切与苦恸,蓦然低低地笑出声。
孟容璎改嫁他人,他求而不得,便拿她做替代。
于他而言,她不过玩物。
一个让他费尽心思、千方百计诱哄入怀的玩物。
什么谢家养女、什么雍王妃,不过都是弄虚作假,为他的阴暗心思粉饰太平。
可笑如她。
竟还想不自量力地为他做些什么。
“小姐,奴婢把酒取回来了。”良久后,卧房门外传来丹霞的叩门声。
阮瑟拭去眼尾侧脸的泪,微哑着声音扬声道:“进来,酒放在窗边几案上就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丹霞这才开口,转述着如鸢的话,“方才奴婢去见过如鸢姑娘了,姑娘说小姐想何时去寻她都好,明日一整日她都会留在苑中。”
“如鸢姑娘还托奴婢问小姐一句,您没再遇见宋国公夫人吧……”
阮瑟未应。
帐幔内,她望着衣袖上的破裂一笑,避而不答,“再有旁人问你,你就说我不舒服,约莫半个时辰前就回别苑了。”
从鎏川行至花林深处,再辗转回别苑,半个时辰差不多了。
既是孟容璎设得局,她定然会三缄其口,佯装若无其事。
李辛那边她也会出面打点好。
只要她不主动同赵修衍提起,赵修衍便不会知晓满树海棠后还藏着一个她。
想到李辛,阮瑟不由得眉心颦蹙。
李辛是皇上身边的人,深得皇帝信赖。
在某些方面,从李辛的话中就能窥探到皇上的一二态度。
孟容璎身为孟家女,贵为宋国公夫人,哪怕她在上京城再得追捧,也不可能僭越到如此地步。
越过皇帝从而吩咐李辛,好让李辛骗她过去。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甚是缥缈,教她来不及捕捉。
不欲在其中多做纠结,阮瑟复又吩咐着丹霞,“你再去小厨房,让厨娘熬一碗红糖姜水,送过来,就说我要用。”
“再把月布藏起来一条。”
丹霞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奴婢再吩咐厨房这两日做些清淡的膳食。”
阮瑟点头应声,又教了丹霞几句后便让她退下,而后起身摆弄着酒壶与酒盅。
午膳后,她又重新躺回床榻上,把自己紧紧裹在被褥之中,枕在万千纷繁芜杂的思绪里、蜷缩着身子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将醒未醒之际,阮瑟忽然觉得有人在她脸侧轻抚,若即若离的搅扰,让她不耐烦探出手驱赶。
一道略显沉闷的拍打声掺杂在轻笑声中,几乎是同时落在她耳畔。
听到熟悉的声音,阮瑟猛然回神,睁眼,没有任何意外地看到坐在床边的赵修衍。
他依旧身着雪青色的锦袍,是早上她亲手为他备下的。
半是镂空的玉佩系在他腰际,灼痛了阮瑟的眸与心。
她一手撑着床榻,有些艰难地半坐起身,拥着被褥往床里坐了坐,“王爷何时回来的?”
“才回别苑。”
一如往常,赵修衍探手揽在阮瑟柳腰上,“听姑姑说你今日祓禊后就离开,再没回去,是身子不舒服吗?”
被他触碰的一瞬,阮瑟身子蓦然一僵,旋即想到自己当下处境,便又放松身子任他揽着,“有些。”
“已经好多了,长公主那边还望王爷替我说声抱歉,劳烦长公主一直惦念着我。”
“无妨,你既身子不适,姑姑不会怪罪的。”
“太医怎么说?”
“是不是受了春寒?”
“只是有些腰酸,不妨事。”阮瑟垂眸,“王爷今日不去水殿上赴宴吗?”
方才透过帐幔一角,她看见外面天色已晚,卧房内都点了灯烛。
想来宴席已开。
为了今日的上巳节,皇帝特意命人将水殿驶入鎏川,大摆筵席。
赵修衍身为雍王,竟然没有前去赴宴。
“去过了。”
赵修衍如实相告,他俯身,下颔搭在阮瑟香肩上,“见你不在,回来看看你。”
“晚膳想用什么,我吩咐人去准备。”
下意识想拒绝赵修衍的好意,话到嘴边又被阮瑟生生忍住。
她不能因为他,就开始折腾自己。
哪怕如今她确实没有想用晚膳的念头。
最终难过的是她,心疼的是丹霞,他只会故作温柔体贴地欺哄她。
“一小碗鸭花汤饼就好。”
“晚膳不想用太多。”
赵修衍应好,见她精神不济,一手贴上她前额,关切问询着她状况,“当真没事?”
“若身子不适,要及时同本王说。”
“月信而已,习惯了。”阮瑟拂开他的手,“我用过红糖姜水,已经好很多了。”
“王爷在外奔忙一日,还是先去沐浴吧。今日上巳节,不能坏了规矩。”
上巳节这日,早晨起身后要沐浴焚香,若有条件和闲余,晚上入睡前最好也是如此。
祛除秽浊,以佑一整年的洁净康健、无病无灾。
赵修衍定定瞧了她片刻,复又在她鬓边浅吻几下后才应声,起身离开卧房,吩咐了陈安一句后才折身进了湢浴。
等他再回卧房时,阮瑟已经侧躺在床榻上,阖眼,似是困倦至极。
吹熄烛盏,赵修衍躺到阮瑟身边,从身后侧拥着她,半晌后才怀着不确定地开口,低低耳语,“瑟瑟,你今日去寻过我吗?”
“嗯。”
“李公公说皇上请王爷和妾上水殿一叙,但李公公寻不到你,妾只能和公公一起回别苑看看。”
阮瑟按捺住所有想逃离他怀中的冲动,搬出她一早便已想好的措辞,“但回别苑的路上妾忽的身子不适,就只能留在别苑里,让李公公再去寻王爷。”
她先发制人地反问,“王爷之后没遇见李公公吗?”
“没有。”
一手在阮瑟小腹处轻轻按揉,赵修衍一面回道:“我当时和谢嘉景在垂钓,李辛或是去了旁处。”
垂钓……
一帐昏黑中,阮瑟唇角轻勾,讽刺有之,好笑有之。
更多的是对她自己的悲悯。
若非而今不能惊动赵修衍,阮瑟确实想与他当面对质,听他再辩解,再千方百计地圆回这无止无休的谎言。
可这样,到最后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人是她。
而不是赵修衍。
“那王爷明日记得再去一趟水殿,若皇上有要事吩咐,耽搁不得。”
“我和如鸢约好了,明日去寻她游逛行宫,就不与王爷同去了。”
听她要去见如鸢,赵修衍未问出口的话只能就此打住,临了点头,“如果不舒服就回来,我若回来得早就去接你。”
阮瑟随口“嗯”一声,阖眸,背对着赵修衍准备入眠,没有再与他搭话的意思。
翌日,阮瑟特意拖延到巳时,等到外间内室一切动静将息、与丹霞确认过赵修衍已经离开后她才施施然起身。
利落地更衣梳妆,简单用过早膳,她便径直去了如鸢所在的院落。
“瑟瑟你来得正好,我正巧泡好茶。”如鸢见阮瑟终于过来,笑着朝她招手,递茶的同时将一盘刚蒸好的玉露团推到阮瑟面前,“用过早膳了吗?尝尝味道如何。”
“用过了。”
阮瑟接过如鸢递上来的热茶,只捧在手里,没有要浅抿一口的打算,“你我熟识,今日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
一面把难听话说在前面,阮瑟一面挥手,示意丹霞在门外守着。
微不可闻关门声响起后,她凝神望着与只隔她咫尺之距的如鸢,开门见山地问道:“孟容璎改容换貌,是在何时?”
作者有话说:
瑟瑟搞完事情就会跑,她曾经说过的话确实是会做到的。
毕竟不能便宜狗男人(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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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的开头原本是想直接切文案后半段的重逢后,但当时写出来感觉好奇怪,很多事都埋得太深,也不详细,后来就切成现在这版,结果又好长ORZ。前期从瑟瑟视角看大概是先婚后爱(尽管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真的写出这种感觉),目前应该是在过渡期,开始给火葬场添火加柴。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先谢谢可以忍受十多万的铺垫,一路追到现在的你们啦,比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