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名太医立在床前,替赵修衍针灸、祛毒、重新包扎。
明是做着不同的事,可他们的面色却一样凝重。
像是遇到棘手不得解的问题。
昨夜在马车上,太医就是这副肃容,始终皱眉,没有半刻放松。
牵动着阮瑟的心也悬坠高空,如一块巨石久悬在她头顶,摇摇欲坠,将落不落。
最是惹人心烦意乱。
直至一炷香后,阮瑟才终于见太医收针、合上药箱。
她赶忙扔下手中的书,随便穿好鞋靴,急切问道:“太医,王爷怎么样了?”
“他身上的毒解了吗?”
心下平添几分忐忑,她垂眸看了一眼唇无血色的赵修衍,不由得攥紧双手。
昨夜赵修衍刚中箭时,滴落在她手上的血是暗红色;等太医为他拔箭时,箭锋带出来的血已然变成黑紫。
触目惊心。
年岁稍长的太医拱手回道:“回侧妃娘娘,微臣等人已经解了王爷身上的毒。”
“只是……”
太医停顿一句,看向赵修衍时-眉头紧锁,“这毒非同寻常,虽不难解,但牵动了王爷身上的旧伤。”
“尤其是残留王爷体内的息寒香。”
“息寒香?”阮瑟不解。
她闻所未闻,但听起来就不是寻常香。
太医解释道:“王爷当年身负重伤、昏迷半年,微臣和沈太医束手无策,只能铤而走险用息寒香为王爷解读。”
“息寒香本身为毒,轻则令人手脚冰凉、落下寒疾,重则不治身亡。”
“王爷当年中的是奇毒,为了以毒攻毒,服下的息寒香并不少。今日这毒将王爷体内的息寒香又引了出来,需得有人时刻照看在身侧,暖炉中的炭也需勤添。”
知晓阮瑟来上京不过几个月,不清楚当年的事,太医事无巨细地叮嘱着,“近来王爷最好多用清淡粥食,滴酒不能沾。如果能泡温泉的话,王爷会恢复得更快些。”
阮瑟一一记下。
待太医准备离开卧房时,她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连忙追出去喊住太医,“周太医,王爷既然服过息寒香,还能长站在雪中吗?”
周太医一惊,“自然不能。”
“息寒香寒气太重,即便如今王爷没事,但不能再有寒气入体,否则会同今日一样。”
以为是赵修衍不知珍重身体,周太医又赶忙添上一句,“阮侧妃若是方便,平日里多看顾着些王爷。”
“王爷平日做什么都无事,独独不能受寒。息寒香只能压制,大胤无解。”
“偏王爷又和西陈……”
周太医长叹一声,不肯多言,又仔细添了几句需要注意的地方后便和同僚离开。
望着行宫的花木,阮瑟突然有些怔神,半晌后她又低低笑出声来,似泣诉又似懊恼。
曾经困惑她的事一朝得解。
她竟不知该笑疑虑尽消,还是该哭他的不管不顾、她的不识好歹。
“娘娘?”陈安端着汤药进来,见阮瑟站在院中出神,不由低声提醒道,“娘娘,您今日都没休息,王爷这里有属下看着,您先回偏殿休息吧。”
“等王爷醒后属下再去请您。”
他们如今是在临近京畿的一处温泉行宫。
舟车劳顿一夜,陈安知道阮瑟到行宫后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醒后只简单用过膳后便又守在赵修衍床前,半步不肯离开。
若是阮瑟累垮身子,等王爷醒后也定然不会轻饶他。
阮瑟摇头:“我没事。”
“汤药给我,我来照顾王爷就好。”
犹豫片刻后,陈安才将漆盘递给阮瑟,“属下就在外面候着,娘娘若是有事只管吩咐。”
直至见阮瑟回了卧房,他这才退出院落,继续依照赵修衍的吩咐处理别院的私兵,以及连夜赶回雍州的敬王。
**
卧房内,趁着汤药还有热意,阮瑟小心翼翼地给赵修衍喂下中药。
进屋时阮瑟为了试温,浅尝过一口,只觉这药异常苦涩。
可如今都不及不住翻涌在她心间的酸涩。
放下瓷碗,阮瑟复上赵修衍放在被褥外的手。
入手一片冰凉,同那日在马车上的触感无异。
并不是她的错觉,更不是他当时所说的雪寒受凉。
那日母亲忌辰,她远赴京郊同生河,在大雪中留了半日光景。
而赵修衍为了她,朝后不舍奔劳到京郊陪她同为母亲祭奠,可她当时稍作犹豫后回绝了他所有的好意。
明知自己体内还残留有息寒香,不能染寒,他还是执意要来、执意要等。
哪怕翌日因此在朝堂上昏迷,他也只字不提。
一句内情都不同她讲。
如果不是追问太医,她不知何时才能知道真相。
阮瑟双手握住赵修衍的手,低眸,心绪复杂难言,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闭目时同他的一切尽数浮过眼前,有如浮光掠影,却又镌刻入骨,难舍难忘。
半晌后,她收紧双手,试图温暖他凉如冰棱的体温,低低呢喃道:“赵修衍,哪有你这样追求喜欢的姑娘的。”
旁的男子都会给心爱的姑娘送簪钗耳饰、游逛上元节、带着小姑娘去看璀璨漫天的焰火。
爱意流于眼角、存于眉梢。
哪有像他这样,所有事都封存心底,半句不愿与她多言。
徒惹误会和迟疑。
次次因她而伤,句句不敢坦白。
只在有朝一日,被她不经意地发觉。
或见天光,或就这样永久封存,不见日月。
凝望着赵修衍苍白的唇色,阮瑟下定决心,渐渐起身,双手撑在他枕畔,俯低身子后缓慢、郑重、虔诚地在他唇角轻轻复上一吻。
他的双唇也冰凉。
像极了那日在国清寺,她不顾赵修衍阻拦非要浅尝一口的梅雪。
与微凉触感一同袭上她心间的,是足以铭心的清冽与纯粹。
阮瑟阖眸,一滴清泪似是失控般挣脱桎梏,自她眼角滑落,吻在赵修衍的眉边眼角,没入枕间。
无声又无痕,却又似一颗花种终于寻觅到归宿。
如沐春风、如润春露,落地生根后渐渐醒绽,迎风恣意摇曳,不褪不消。
自唇角辗转至唇峰,阮瑟难得这般大胆地主动与他厮磨。
一句低喃也同这一浅吻送入他耳中——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瑟瑟。”
“瑟瑟?”
睡意迷蒙间,阮瑟依稀听到有人在轻声唤她。
有微凉的触感滑过她脸侧,又复上她的手,像是捧了一把雪在手心里。
稍显冰凉,又不会转瞬消融。
阮瑟下意识地翻手,轻轻攥住在她身旁作乱的东西,不想耳畔忽的传来一声低笑。
很是愉悦,很是熟稔。
像极了赵修衍在逗得她面红耳赤时发出的笑声。
赵修衍……
迷糊之间想到他,阮瑟那不知遨游在哪处天边仙梦里的神思一下清明,她缓缓睁眼,入目便是赵修衍俊逸无俦的面容。
恰在她面前,不过咫尺之距。
阮瑟眨眨眼,这才彻底回神,“王爷何时醒的?”
“刚醒。”赵修衍半坐起身,握着阮瑟的手腕,温柔中又有些微哑,“你先上榻再睡会儿。”
“等一会儿陈安送早膳过来,你再起身也不迟。”
阮瑟摇头,“我不困。昨日也休息过了。”
她明是在守着赵修衍,竟也不知入夜后何时睡了过去。
至少也睡过,她倒是没有那么困,除了腰身好像有些酸痛。
下次不能再卧在床沿睡觉了。
她起身揉捏着有些不适的小腰,顺着赵修衍的意思坐在床畔,了无睡意,只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王爷醒了就好。”
“身上的伤还疼吗?”
她低眸牵住他的手,确实是方才在梦里的触感。
仍旧有些微凉,但比起昨日已经暖和很多了。
“不是很疼。”
赵修衍任由她揉捏着他的手,时不时反握住她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惹来阮瑟没好气的一瞪。
“肩上有伤你还敢乱动。”
“小伤。”他低笑一声,并不在意,“从前受过更严重的伤,在更致命的位置。”
“箭伤不碍事。”
阮瑟又瞪他一眼,故意说得重了些,试图唬吓住他,“昨日周太医说,箭上的毒引了你体内的息寒香。再严重一些他都束手无策。”
“这段时日都要静养,不能乱动,不能受寒,不能饮酒……”
“好像也该换药了。”
听着她复述太医的医嘱,认真之中满是关心与担忧。
字字存眷,皆是为他。
是久违的、纯粹的情切。
天光投映在她身上,落下斑驳且并不完整的光影,平添几分温柔。
赵修衍的心似乎也被着温柔天光照得蓦然一软,在阮瑟想要寻太医过来替他换药时,他伸手握住她手腕,拦住她欲下榻的动作,好意提醒道:“瑟瑟,你我夫妻。”
“替我换药这事,不是你来最为合适吗?”
作者有话说: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引用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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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正抱着琼华看烟花的小谢:听说有人因为不会追喜欢的姑娘,然后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