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啊逃,逃到天亮了又黑,逃到精疲力尽,终于看到了一座寺庙,他进去躺了一整夜,一睁眼,发现脑袋昏沉,意想不到的,身强体壮的他竟然发烧了。
发烧来得太突然,他昏昏沉沉地倒在寺庙的草垛上,晚上又下了暴雨,屋漏偏遭连夜雨,清晨,屋檐上的水滴在了他的脑门上,方才悠悠转醒。
视线出现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牵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扎着两个不太好看的小辫子,手上拿着个白馒头一口口地细嚼慢咽。
“他被人救了,那人收他为徒,又是一季春日,剑宗的名册上有了他的名字,许瑾。”
北冥韵眸中翻涌起滔天骇浪。
阿榆的二师兄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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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瑾推开门,毫无例外撞上对方茶绿色的眸,来人穿得依旧是继位那天的衣裳,一身白衣的少年眼见得消沉了很多,从前锋芒毕露的他,如今像是洗去铅华,身上只剩下了沉稳和冷冽。
许瑾连装都不想装,满脸写着不耐烦,“你来做什么?”
“怎么,师侄不欢迎我?”对面的人勾起唇角,笑容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是做贼心虚,没想竟胆大包天到了这等地步。”
对于许瑾而言,装作自己被魔族所伤,拼死带着师父的手信回来的确是险招。
但除了商竹药,其余的人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嫌疑和手段,包括没有证据,商竹药也动不了自己。
因为掌门打算把商竹药推上掌门那一日起,就是把他推上了高台,从前或许他随心所欲无所谓,但是现在一举一动不仅代表着剑宗,还意味着背后会有不少人会看着。
“小师叔,阿榆呢?”他嗤笑了一声,“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真是可悲啊——”
“跌下无妄涯,粉身碎骨还是好的,可倘若没死,那便是最可怜的……”
全程,对面都安静的过分,“她没死。”执拗得过分,他唇畔微颤,“闭嘴。”
许瑾只是白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巨响把门关上了。
剑宗很少下暴雨,但一道惊雷声落下,雨便迫不及待地从天上掉落了下来。
衣襟被雨淋透,一滴连着一滴的雨水划过少年如玉的面容,勾过他脸上清晰的轮廓,站在无妄涯边,无数个瞬间,他也想跳下去。
深不可见的涯底吞噬着一切可见的光明,问鼎真人就算死了上千遍,他都觉得不足够。
他只有一个阿榆。
“我呀,自然是你师姐。”
初见时少女的眉眼弯弯,他浑身带刺只希望她可以离自己远一点。
蓬莱的仙门大比,他本就对自己那位小师侄没抱着多大的希望,只是,看到她宁死不愿意认输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竟然一时在她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商竹药从来不是一个多大度的人,他记仇,他很记仇。
他记得相榆答应过自己的,答应要等自己回来的。
他还记得相榆说喜欢自己,是想要厮守一生的喜欢。
可是商竹药没和相榆说的是,他其实很贪心,他不止想要这辈子,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
生生世世,直到你不爱我,把我抛弃的那天。
沧海桑田,人海茫茫,商竹药从来没觉得谁会困住谁,他也从没想过他会爱上谁。
他握住脖颈间的长命锁,仿佛握住了她的手,听见少女低声的许愿,“你会长命百岁的,阿尧。”
可是一眨眼,一切都消散如烟,眼前只有倾盆大雨。
他被困住了。
商竹药知道,这一困就是一辈子了。
压不住他的山和海,成为攥不住的那个人,在每一次热吻,化作连绵的雨,落在他的脸庞。
“阿榆,你救救我好不好?”
心病难医,少年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可是依旧忍不住的回忆思念,像藤蔓不断野蛮生长,搅得他心脏抽痛。
每一次的回忆,都是在不断的凌迟。
夜深人静之时,更甚。
他后悔自己的离去,后悔自己定下的承诺,倘若不是自己,或许,她不会受此酷刑。
十三剑,商竹药多想是捅在自己身上的十三剑。
她明明最怕疼了。
怎么能默不作声地受下这十三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