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二)(1 / 2)

曾经沧海难为水(二)

许瑾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但好在,一切在母亲那里缺失的爱,在父亲那里得到了极大的补偿,打小父皇对许瑾便是极好,亲自赐名为瑾不说。

吃穿用度都是以太子的标准看待。

唯一让许瑾比较可惜的,便是父皇过于忙碌,一月能陪自己的日子不过了了。

又是一年梨花枝头初绽,他翘着二郎腿在墙头看闲云落花,云卷云舒,带着凉意的阳光洒在脸上,自在舒适。

“别打了!不许打了!”

他身为二皇子,见到自己过来,方才气焰颇高的公公立马噤了声,一副敢怒不敢言的作态。

“你……还好吗?”他朝地上被打的少年伸出手。

许瑾遇见沈临平那年,他是独受皇恩、金枝玉叶的皇子,而他是个被父母卖进宫不愿意割阉的小公公。

彼时锦衣玉食的许瑾执起那双骨瘦如柴而又沾满灰尘的手,对上一双空洞没有神采的眼睛,他竟然是个瞎子,许瑾有些意外,目光也更加怜悯起眼前的少年来。

意识到这点的许瑾,很快便有些犯了难,让他走吧,一个瞎子可以走去哪儿,可是他不走,难道还要自己养他?

“你们,还不快滚?”

少年呵斥一声后,几位公公立马脚下一溜烟地跑了,而被扶起的沈临平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面上依旧是紧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

“好啦,你别怕,他们都被我赶跑了。”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正义感最强的时候,此刻拍着自己的肩,觉得自己必然是在眼前这位小可怜眼中帅呆了,纵然这位小可怜看起来眼睛不太好。

“谢谢……你。”沈临平干涩起皮的唇动了动,僵硬而又呆板的就是要给许瑾行大礼,及时被许瑾拦下来。

“你别跪我,我爹说了,年纪小的给年纪大的跪,我才七岁半,你看着年岁比我大,跪了我会折损寿命的。”

沈临平听此才停下了动作,窘迫开口,“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他舔了舔唇,极为局促道,“你如果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做侍卫。”

许瑾没把少年的话多放在心上,但是养他一个人,既然是他主动开的口,左右不过是一张嘴的事,摆摆手,随t意道,“随你啦!”

直到十一岁那年,他撞见身上满是伤痕的沈临平才知道,沈临平确实没违背过他的诺言,四年整下来,倘若不是他,或许自己早就死了。

全身上下,沈临平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就是这样一副残破之躯守护了另一个比他小的少年四年。

十一岁那年,沈临平离开了。

十二岁那年,母亲扶着他的脸,贪恋而又恍惚的目光死死扫过,留下的只有两个字,“谷渊。”

一个陌生男子的名字。

那双美目中的难以深藏的爱意是许瑾一辈子的奢望,她从未那么温柔地看过自己,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厌恶的,是鄙夷的,更是痛恨的,唯独这次,他看见了母亲眼中看到了爱一个人的神情。

她的指尖在最后一秒还在勾勒自己的轮廓,仿佛用尽一切想把自己记入骨骼之中,纵然,许瑾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她爱的不是自己,而是口中的那个名叫谷渊的人。

可是尽管是这样一秒的温存,也让许瑾记了好久。

十二岁,在他期待父皇给自己的生辰礼物之时,等来的是一纸诏书,让自己前往东陵充当质子。

而被送去的日子正是自己的生辰那天,那个时候许瑾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那么多年的宠爱原来有一天也会消失殆尽吗?

所以纵使后来拜入师门他宁可换了姓,也不愿意换名,因为这是父亲取的,终有一天,他要回去向父亲证明,当年他的决定有多么错误。

拜入师门两年后的一天,一次醉酒,他意外知道了师父在上山前曾有个凡间的名字,叫做谷渊。

那日他失神恍惚了许久,不敢相信这个世界小得过分,命运又如此蹉跎人。

他倏然想起母亲生前一句句喊出声却等不到回应的谷渊二字,就像是心魔从此住进了许瑾的心里。

谷渊,在他脑海中是抛弃母亲的渣男,是害母亲恨自己一生的罪魁祸首,却唯独不是眼前这个看着自己和蔼而又温柔,笑得乐呵呵的男子。

他该恨他的。许瑾自嘲的笑了笑。

可是,当他真得下手那天,却又那样的艰难,他在每日的药膳里都放入了无色无味毒药,即使哪天他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什么。

可是,在许瑾找他对峙那天,竟然是他求着自己杀了他。

许瑾满腔的怒火就像是被一盆冷水给泼灭了,回忆起母亲像是昨日一般,咬牙切齿质问,“她死的那刻捧着我的脸,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到底是有多狠心,舍弃一个这般爱你的女子那么多年。”

霜泠,自己怎么会忘了她呢?

印象里的她会笑,会哭,会抱住他的手,许诺要给他做新娘子。

而今,心爱之人的儿子站在这里告诉自己原来这些年念念不忘的不只自己,可是缘分一事,便是错过了就错过了。

“对不起……”

“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这些年的一切吗?”

“……真得很对不起。”

他不是不想爱,而是没有能力去爱她了。

从他答应成为掌门的那一天,他便失去了自己的自由,一辈子便是为了守阵而活。

“你杀我吧。”

他看向许瑾,语气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释然一笑,“死在你手上,我也不怨。”

“你为何不赴她的约!”

那刀光剑影的画面本该远去,可是谷渊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以为一切远去而放下的时候,一切的曾经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大火,剑客,他在母亲庇佑下活了下来,可是全家被灭门的事怎么能就此简单放下,他从火海里爬了出来,是怨恨支撑他活了下去。

后来,天算子抹去他在凡尘的一切回忆,包括和沈霜泠相爱的记忆,他本该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直到后来恢复了记忆。

他才记起,原来凡间还有一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他找人询问,得到的是那女子早已嫁人的消息。

过往的回忆就像是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随着时间过去,那份感情却像酒愈发浓厚。

记起的一切会在深夜像走马灯一般放映在脑海之中,让他记起那段感情曾经有多么刻骨铭心。

可是他又常常笑话自己一腔深情。

再几年,她去世后,一切过往好像都被埋进了尘埃之中,留给活着的自己的,可能就是不尽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