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年间的深秋,铅云低垂,厚重的云层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整个皇城笼罩其中。谨身殿外,满地堆积的银杏叶被寒风吹得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一切预演悲怆的序曲。殿内,鎏金蟠龙柱上的烛火在穿堂风的吹拂下明明灭灭,摇曳的光影将朱元璋苍老的面容切割得支离破碎,时而被阴影吞噬,时而在火光中显露沟壑纵横的皱纹,宛如一幅斑驳陆离的古画。
檀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凝滞在空气里,浓稠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朱元璋斜倚在龙榻上,骨节突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雕花扶手,指甲深深陷入木质纹理中。他布满血丝的眼角扫过朱标,浑浊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有千钧重物堵在喉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中反复切割。最终,他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白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细微的动作却如同一记重锤,惊得朱标浑身一震,绣着四爪蟒纹的袍角不自觉地攥紧,掌心沁出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明黄锦缎,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就这么定了!“朱元璋突然暴喝,声如洪钟,震得案头的青铜香炉嗡嗡作响,炉中未燃尽的香灰簌簌落下。他猛地起身,龙袍下摆带起一阵劲风,将堆积如山的奏章扫落在地。泛黄的宣纸如枯叶般纷纷扬扬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散落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飞鱼服!绣春刀!“他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荡回响,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头。“锦衣出,血满朝!“话音未落,殿外的北风似是应和,呼啸着撞在雕花窗棂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将这句话撕成碎片又抛向夜空。风声呜咽,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而悲泣。
跪在阶下的朱郴猛地挺直脊背,腰间玉佩随着动作撞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少年人本该稚嫩的面容此刻覆满寒霜,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肃杀之气,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起身时带起的风劲猛地掀动衣角,衣袂翻飞间,竟让一旁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朱标都微微侧目——那股凌冽的气势,分明是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锋芒,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陛下!“朱郴单膝重重跪在金砖上,叩首时额头几乎贴地,声音铿锵有力,在大殿中久久回荡,“臣辰王朱郴恳请圣恩,愿为锦衣卫首任总指挥使!“他抬起头时,烛火在眼底跳动如两簇鬼火,映得他的面容愈发冷峻。“请陛下准许臣开镇抚司、掌诏狱,定叫天下宵小不敢妄动!“话语中透着坚定与狠绝,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在诏狱中的惨状。
朱元璋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大步上前,粗糙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刀的茧子,重重按在朱郴肩头,几乎要将少年人压得跪伏下去。“好!好!“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岁月,回到了那个提刀纵马、征战四方的年轻时光。“当年咱提着刀打下江山,如今有你替咱守着!“他转身时龙袍带起一阵劲风,将满地奏章卷得漫天飞舞,纸张在空中狂舞,如同受惊的群鸟。“即刻赐你绣春刀、蟒纹飞鱼服,三日内开府建衙!“声音中满是兴奋与期待,仿佛已经看到锦衣卫横扫天下、震慑宵小的场景。
朱标静静伫立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扣,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借此缓解内心的紧张。他看着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炽热,那是许久未见的光芒;看着三弟意气风发的模样,浑身散发着自信与张扬。忽然,他觉得这谨身殿内的空气愈发压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朱元璋骤然回头,目光如鹰隼般直刺过来,那眼神中带着审视、带着试探,更带着令人心惊的威严。“老大,要不让老三当太子吧?“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守在廊下的太监宫女们齐刷刷伏地,额头几乎要嵌进冰凉的地砖,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这场权力风暴的牺牲品。朱标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喉间涌上腥甜,那是紧张到极致的反应。但他仍强自镇定,保持着温润的笑容,只是笑容中带着一丝僵硬。“标儿但凭父皇旨意。若论才学胆识,三弟确实更胜一筹。“他行礼时广袖低垂,完美地掩住了微微发抖的手指,不让任何人看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朱元璋眯起眼睛,向前逼近两步,龙靴踏在满地奏章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死神逼近的脚步声。老人身上散发的威压如潮水般涌来,让朱标几乎喘不过气,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被巨大的压力压得无法动弹。“真心与否?“那声音冰冷而尖锐,像是一把利刃,直插朱标心底。
“自然真心。“朱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在尾音处微微发颤,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抬头时笑容坦荡,额前碎发却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狼狈而无助。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胡话!“朱郴猛地跳起来,腰间佩剑撞在盔甲上叮当作响,声音清脆而刺耳。他急得满脸通红,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虾子,指着朱元璋的手指都在发抖。“您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大哥要是信了这话,不得当场砍了我?“少年人素来张扬的眉眼此刻写满惊慌,眼中满是焦急与委屈。“再这么闹,我明日就回封地,这辈子都不踏进京城半步!“话语中带着赌气,更带着对这场突如其来风波的惶恐。
殿外的北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琉璃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这番话撕成碎片。朱元璋看着暴跳如雷的幼子,紧绷的嘴角突然松动,苍老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笑声中带着一丝欣慰,一丝调侃,更带着对权力游戏的掌控感。“好个混小子!“他伸手重重拍在朱郴背上,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差点将人拍倒。“罢了罢了,太子还是你大哥的。不过这锦衣卫,你可得给咱盯紧了!“
朱标悄悄松了口气,袖中的拳头却仍未松开,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他望着父亲与三弟笑闹的模样,忽然觉得这谨身殿内的烛火愈发昏黄,光影摇曳间,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不真实。殿外夜色深沉,远处宫墙上传来更夫梆子声,“咚,咚,咚“,一下下敲在他的心坎上,惊起漫天寒鸦,在月光下划出不祥的黑影。这场关于权力的惊涛骇浪,终究在嬉笑怒骂间暂时平息,却在每个人心底都埋下了难以言说的暗涌,如同沉睡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苏醒,掀起更大的风暴。